拆哪!北京!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紅綠黃三個顏色的號誌燈嚴格說來,是在一九一四年誕生的,誕生於美國的克利夫蘭市。不要看這個小小的號誌燈,行與止之間卻透露出一個國家的內在。

今年暑假我去美國西北部的一個中型城市,發現他們所有路口的紅綠燈下方都有按鈕,可能中小城市的生活步調不那麼匆忙,行人想要過馬路的時候,只消按一下下方的按鈕,燈就會變綠色,讓行走的人優先通過。在一些更小的馬路上,沒有紅綠燈的時候,看到有行人要過馬路,幾乎無一例外的,司機都會停下來,還會在車內朝你微笑招手,禮讓行人。
單就這點來說,臺灣的禮讓是比不上美國,但是臺灣也有溫暖窩心的時候。我是帶著小朋友的媽媽,每天送小寶上學放學的時候,國小附近的街道上各個路口都有愛心媽媽(偶爾也會有爸爸來表現愛心),不管晴天雨天,這些媽媽們風雨無阻地站在路口,導護孩子在都會叢林中穿過馬路。

習慣了這樣的溫暖窩心之後,再站到北京街頭,就會發現最不適應的一件事,便是過馬路。首先,北京的車子非常霸氣,遇上塞車,北方人的大手掌沉重而持久地按在喇叭上,發出非常刺耳的尖利聲響;北方的行人也很霸氣,他們想走的時候,管他紅綠燈,行人匯聚成一團,烏壓壓地就過了馬路。叫我們看慣了紅綠燈走路的人,每回到路口都忍不住嘀咕:「天殺的,究竟什麼時候可以走啊?」。

過了幾天,小寶很有把握地對我說:「媽媽,我知道怎麼樣過馬路。我觀察過了,就是妳看著紅燈快要轉綠燈時,開始走。這樣剛好,因為走到馬路一半的時候,燈就綠了。」

孩子的話說得好笑,但是不能照他說的做,因為誰知道燈哪時候會轉綠呢?後來我們的辦法是,等人多的時候,跟著大隊人馬一起走,這大概是最安全的辦法了。

過馬路是小事,但是也顯示大陸這個地方,行與不行,包括行路也包括行事,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則。表面的紅綠燈都是虛設,實際奉行的卻是一套難以言明的潛規則。幾十年前的保守年代裡,明明是綠燈當頭,卻毫無預警地轉了色,馬路中的行人成了歷史車輪下的冤魂。近年來寬鬆的政治氛圍,一些勇敢的人在紅燈時勇敢前行,帶動一股風潮,當政者順應潮流,開了綠燈,總算讓一切合法化。

文革最盛的時候,毛澤東曾經說過一句話:「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什麼事情做到底,自然就是走到盡頭沒路可走。那是一個紅燈大開的時代,所有與當時時政不合的行為,受到攻擊是自然;不認同當時政治理論的,當然會受到攻擊;更有許多無辜的人,莫名地受池魚之殃。

文革結束近20年之後,在1990年代初期,曾經有首電視劇主題曲紅遍大江南北,那電視劇名叫《渴望》,主題曲是「好人一生平安」。故事描寫的就是文革動盪年代轉至改革開放之間,兩對戀人曲折的故事,反映的是在動盪與轉折的大背景下,人們對親情、友情和愛情的渴望。歌詞和曲目由一對夫妻檔易茗和雷蕾分別完成。詞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平衡穩定的結構,每句由六個字組成,每段六句:有過多少往事/彷彿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彷彿還在身邊/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舉杯祝願/好人一生平安/誰能與我同醉/相知年年歲歲/咫尺天涯皆有緣/此情溫暖人間。

所謂好人一生平安,用交通規則的話語來形容,不就是照著紅綠燈走路的規矩人,別再受橫來的車禍了。我們看到受了二十年高壓統治的人們,是多麼的卑微啊!一首流行歌曲,代表群體的聲音,想要表達的是,我們已經認命地、規矩地做個聽話的好人了,我們也不敢奢望大富大貴、大紅大紫,卑微的好人們要的只是小小的平安。這首歌是上一代中國的平凡人,謙卑如教徒的祈語,這首歌成了一個時代的閉幕曲。

轉眼到90年底,流行風格已經大變。結合了美國搖滾和北方粗曠民歌的西北風席捲中國大地。其中最紅的一首,是張藝謀導演《紅高粱》(原著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殊榮的莫言先生)的主題曲「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歌曲及電影本身想要表達的是北方人原始質樸、強悍野性的生命力。這首歌宣告了一個大開綠燈時代的來臨。

站在馬路邊,看著走走停停的路人,看多了,你就會覺得這個社會的行事方式與他們過馬路遵守的是同一條規矩:就是等著人多了,聚成一撮的時候,大家一起走,包管沒事。為了維護社會和諧的面向,很多事情,只要人多,綠燈就會順應潮流而開。

對於生在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來說,和他們的父母、祖父母相比,或許該算得上幸運。畢竟,等人多了,聚成一撮走,要比橫死在突來車輪下安全太多。但是什麼時候,這個社會的行與止才不再是檯面下無以言明的潛規則,而能有一套透明、公正而明確的規範,該行則行,該止則止,行止之間的條文讓人信服?那才是一個更讓人期待的時代。

拆哪!北京!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_img_1
這是北京五道口附近的一條馬路,人行燈已經閃著紅色,行人依然大膽前行。

 

拆哪!北京!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_img_2《拆哪!北京!:臺灣媽媽的北漂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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