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人離開 活著的人繼續前進

I'm traveling in my car,

Always lost, though I don't go that far.

I find that I can live most anywhere.

Everyone I meet has so much they can share.

But I don't settle down,'Cause I'm up in the air.

─Death Cab For Cuties ,〈 I’ll Follow You Into The Dark〉

蝗蟲不只存在廢棄汽車電影院的草叢,也用另一種形式陪著我們旅行。下車拍照時,發現車身前方的進氣口因為高速衝擊而卡滿了大大小小的蝗蟲屍體;用路旁撿來的樹枝吃力地掏挖已經風乾扭曲的蟲身,卻因太用力而弄得四分五裂,只得一邊在開車時一邊默念阿彌陀佛稍稍彌補自己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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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路隨著我們,除了蝗蟲群、擋風玻璃上數不清的小蟲屍,路面上突然出現一灘看似紅黑色的污泥,還沒下車,便能透過車窗聞到陣陣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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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隻浣熊,被車輾過、慘死多日的浣熊,乾硬的肢體已成類似芭蕾舞的扭曲姿態,高溫的曝曬讓屍臭恣意瀰漫。我們一邊用手掩住口鼻一邊拍照,心中是參雜了好奇和恐懼的複雜心情;來往的駕駛者放慢車速,用狐疑的眼光看著跑到入中央拍照的我們,好像我們才是路上的奇特風景。

死亡的人離開 活著的人繼續前進_img_3

繼續前進後才了解為何他們臉上會露出不解的表情,浣熊的死屍如同里程碑般不斷出現,大家早已見怪不怪,反倒是黑髮的旅行者要來得稀奇許多。除了浣熊,還能見到動物圖鑑上才會出現犰狳,在一層堅硬外殼的保護下,牠免去了如浣熊血漿四濺的慘狀;不遠處的一隻梅花鹿臥躺在路邊,陽光將鹿耳照成美麗的半透明,沒有任何外傷的牠,看起死亡來只是在做著日光浴,安詳地在路上沈睡著。

很喜歡柯恩兄弟的舊作重拍電影《真實的勇氣》(The True Grit)」其中一幕,老警長和惡徒決鬥後,帶著負傷的小女孩騎馬離去;女孩用意志力睜開雙眼,看著一具具倒地的屍體不斷從自己身邊經過、並消失在身後,為了生存下去,他們只得不斷向前。

在路上,生命的消逝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離開的人在當下停止了,而活著的人在傷悲和緬懷後,還是得朝自己的目的地走下去。我們在每次面對死亡的時候不斷學習,很希望自己在面對屬於自己的終點來臨時,也能像是在第八次看到浣熊屍體時,雖然還是會感嘆、難過,但深呼吸之後,能坦然接受這就是生命旅程的一部分。

在不斷和自己對話的過程中,車子開進了奧克拉荷馬城。要不是一九九五年的爆炸案、和前NBA的西雅圖超音速隊搬移至此稍有耳聞,自己對這城市還真是一無所知。在自己的想像中,這是個窮困、黑人很多、治安不是太好的地方,但進入這城市才發現棋盤狀的街道整齊潔淨,四處林立的教堂更讓這裡比起德州的Amarillo多了一份氣質,截然不同的城市印象讓我極度驚喜又感到慚愧。

一路走來總是在笑美國人總是台灣泰國傻傻分不清楚,但其實身為渺小人類的一份子,自己也常主觀地去臆測未知:對城市、對路、對人都是;這種判斷是一種暴力,它讓我們用忽略歷史背景、用太過簡易的認知去窺看人類這麼一種複雜的生物。所以這才是旅行的意義,唯有走出自己已習慣的框架,進入到陌生的環境中實際去看、去感受、去認識,才可能稍微了解他們真正的樣貌。

繞過奧克拉荷馬城的北側往東北方前進的同時,我們向I-40高速公路告別,這條路從加州的Barstow一路隨側陪伴我們至今,此刻,她就像生命中那些離開我們的人一樣在此分道揚鑣,將繼續向東延伸、橫貫大陸至北卡羅萊納州,一個對我來說如同死後世界一樣未知的地方。

習慣鄉間寬廣的空間,擁擠的大城市只讓我感到焦躁不安。短暫的迷路後,來到了城市東北方的小鎮Arcadia,一棟由純白色鋼架和透明玻璃組成、活像《星際大戰》中帝國戰艦造型的建築物突然出現在一片草地和樹林的路旁。

全透明的玻璃牆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汽水,這間名為「Pops」的汽水專賣店就如裡頭所販賣的四百多種飲料一樣充滿夢幻的氣泡,賦予人們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對喜歡大份量、種類多樣、極度嗜甜的美國人似乎在這間店找到了歸屬,眾多遊客將這偏僻的景點擠得水洩不通,就像小時候在台灣坐遊覽車旅遊,司機總會在販賣各式土產的私人休息站停留,於是你得繞過一排排可供試吃的名產,才能得到和老人家搶廁所的機會。

一位小女孩打破了飲料,粉紅色的液體在地板上漫流,那顏色就和讓忍者龜變形的核廢料沒有兩樣;玻璃清脆碎裂聲讓眾人瞬間安靜了一秒後,繼續先前的嘈雜,女孩不知所措地盯著地上看,然後轉身逃跑消失在人群中。在這裡,連短暫的一秒鐘也充滿戲劇性。

抵達Chandler、在旅社辦理完入住手續時已經天黑,對夏季的高緯度城市來說,那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的時間。當天的新聞滿是數小時前挪威發生自二次大戰後最嚴重的爆炸和槍擊事件,七十七個人因為這次的襲擊而被迫停留在時間軸上的一點,而我們繼續往下走去。

櫃檯的老奶奶一邊憂心忡忡地看著新聞,一邊告訴我她已過世的丈夫是挪威裔美國人,而這不幸的消息卻讓她不斷喚起他們曾經一路往北經過加拿大至阿拉斯加的公路旅行記憶。儘管累積了一天的疲憊,卻認真聽著她述說每個旅行的細節,原因是,我能夠理解她藉著不斷向別人傾訴,才能提醒自己其實也擁有過如此美好的回憶。

很喜歡國外的墓碑上會寫出往生者的名字,後頭用「生存(survived by)」這個動詞列出他還在世的親人、妻小。對那些暫別我們到另一個世界去的朋友們,他們的確藉由在世者的回憶而繼續用另一種形式繼續繞過奧克拉荷馬城的北側往東北方前進的同時,我們向I-40高速公路告別,這條路從加州的Barstow一路隨側陪伴我們至今,此刻,她就像生命中那些離開我們的人一樣在此分道揚鑣,將繼續向東延伸、橫貫大陸至北卡羅萊納州,一個對我來說如同死後世界一樣未知的地方。

「即便停止了,還會有人帶著我們的一部分前進。」像是看穿我多年來對於生離死別的恐懼般,她的溫柔的眼神這麼告訴我,如同這條路上那些渴望保留一切的人們,只要他們還在,路的故事就會繼續傳承下去。

我一邊和她對話一邊思索著,「死亡」這件自己始終解不大開的習題,不知怎麼地,好像也就不那麼可怕了。

死亡的人離開 活著的人繼續前進_img_4《66號公路》

圖解媽媽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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