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繪本導讀~伯寧罕《莎莉,離水遠一點》

大人與小孩的複雜關係─《莎莉,離水遠一點》之中的兩個世界/神谷友

伯寧罕的《莎莉,離水遠一點》是描寫名叫莎莉的小女孩主角,與父母在海邊度過的數小時。本書與翌年出版的《莎莉,洗好澡了沒?》故事都相當單純,但卻能夠改變讀者對繪本的認知,在伯寧罕的許多暢銷作品中特別值得探討。

↓日文版《莎莉,離水遠一點》,邊見正尚翻譯,一九七八年,HOLP出版(二○○四年發行新版)

經典繪本導讀~伯寧罕《莎莉,離水遠一點》_img_1

一般繪本製作時最討厭處理「書溝」(兩頁之間連接部分),但是莎莉系列反而將書溝的功能發揮到極致,左右兩頁分別進行不同的故事,手法相當特別。以《莎莉,離水遠一點》來說,書中左邊頁面是海邊的現實故事,右邊頁面則是孩子的幻想冒險故事,兩邊同時平行前進。乍看之下就像在描述現代大人與小孩之間的疏離感。不過伯寧罕想畫的,應該不是在摩擦中仍互相聯繫的現代親子關係吧。

並存的現實與幻想世界

首先來看看《莎莉,離水遠一點》的內容與架構。當我們翻到標題頁,右邊頁面是一家三口和狗向著讀者走過來的樣子(從文章來看,應該是走向海邊)。之後十幅跨頁圖的左右兩邊分別展開了不同的故事。左邊頁面是非戲水季節,單調的現實海濱。右邊頁面則是充滿變化的幻想故事。而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家三口走上歸途的樣子,故事到此結束。

平行發生兩個故事的跨頁圖中,左邊頁面有圖又有文,圖畫描繪出父母在海邊的樣子。媽媽在躺椅上編織,喝飲料,爸爸則是抽菸斗,看報紙,睡午覺。左邊的頁面完全沒有莎莉的身影。頁面上方的文字都是媽媽的說話聲。不停提醒莎莉:「小心點,別讓髒兮兮的柏油弄髒妳的新鞋子了。」「小心點,丟石頭很危險的!」「別把臭臭的海藻帶回家啊。」這些文字描述出媽媽的個性,同時也交代了畫面外的莎莉正在做什麼。莎莉正在黏滿柏油的小船附近扔石頭,撿海藻。

另一方面,右邊的頁面則沒有文字,只用圖畫表現主角莎莉的幻想冒險故事。從一家人到達海邊的那一刻起,冒險故事就開始了。莎莉跟狗兒搭著小船,航向大海,與海盜作戰,在千鈞一髮之際反敗為勝,獲得寶島地圖,跟著地圖指示來到無人島,挖出寶藏,凱旋歸來。杜南把《莎莉,離水遠一點》中的圖畫與文字表現稱為對位構造,不過換個觀點,也可以說是現實世界與幻想世界的對位構造(註1)。


伯寧罕筆下的大人世界與兒童世界

我們進一步來看左右頁面的特徵。從圖1可以看到左邊頁面有著清楚的手繪邊框,沒有背景,人物也幾乎沒有動作。光看左邊的頁面甚至有一種空虛感,連他們是不是在海邊都不能確定。可見伯寧罕筆下的現實世界既空虛又無趣,甚至讓人覺得不自然。這個莎莉沒有出現的空洞世界,可以解釋成莎莉眼中的大人世界。伯寧罕正是要表現大人的世界在孩子眼中有多麼空虛。

另一方面,右邊頁面有著各種不同色調。跟左邊的頁面相比,右邊的邊框較模糊,色彩繽紛,雖然完全沒有文字,卻能感受到冒險的動感,身心能量躍然紙上。伯寧罕用右邊頁面畫出活在想像世界中的兒童,左邊頁面畫出活在文字世界中的大人。

但是右邊頁面雖然自成一個故事,故事本身卻不是非常有趣,可能只是莎莉從以往讀過聽過的故事隨便拼湊起來罷了。每一頁之間並沒有因果關係或詳細情節,畫面本身也沒有深度和廣度。這應該是伯寧罕以平面圖案忠實呈現兒童想法的獨特表現方法吧。

↓圖1 空虛的大人世界,與充滿活力的兒童世界。(跨頁圖6)

經典繪本導讀~伯寧罕《莎莉,離水遠一點》_img_2

另外,讀者本身連接頁面與頁面來解讀故事,雖然單純,卻也不失樂趣。如果是兒童讀者,或許還可以親自參與故事本身,把自己當成莎莉,享受幻想大冒險。這部作品最大的魅力,就是每個讀者都能找到自己品味繪本的方式。

大人世界與兒童世界有無接軌?

伯寧罕把大人世界與兒童世界畫成截然不同的次元,兩者對立而平行前進。左邊頁面中,媽媽的台詞表現出對孩子不間斷的關心,但是卻完全沒有碰觸到莎莉的幻想世界。因為媽媽只看到莎莉的表面,只是女兒在髒小船旁邊玩遊戲的景象。當莎莉在扔石頭、撿海草的時候,心中正在揮劍戰鬥,奪取地圖,體驗驚心動魄的大冒險。對大人來說毫無價值的大海、小狗、小船、石頭,只要眼前可見,都是莎莉創造幻想世界的元素。讓讀者感受到不同價值觀的外在世界與內在世界毫無交集。

接著讓我們換個想法。伯寧罕真的是想把身處不同世界中的大人與小孩,畫成兩道完美平行線嗎?《莎莉,離水遠一點》之中一家團聚的畫面,只有一開始前往海邊的畫面,和最後踏上歸途的畫面(圖2)。這兩幅圖跟其他現實世界的畫面不同,有背景又有許多顏色。第一幅畫面的內文「天氣還冷,不能下水游泳。」可以知道莎莉強拉父母在非戲水季節來到海邊。從莎莉開心的表情,以及最後一幕莎莉牽著媽媽的手走上歸途來看,親子關係一點也沒有代溝呀。

↓圖2 一家三口踏上歸途。(跨頁圖12最後一幕)

經典繪本導讀~伯寧罕《莎莉,離水遠一點》_img_3

最後一幕對應第一幕,取景的角度與地點都一樣。不同點只有三人前進方向,第一幕有線框與狗,最後一幕則沒有(註2)。


當莎莉在幻想世界中盡情遊玩之後,現實世界的海邊跟剛來的時候,有那麼一點小小的「不同」。最後一幕的現實世界沒有邊框,可以解釋成原本封閉的現實世界變成一個開放的世界。狗兒代表幻想世界的朋友,是開啟奇妙旅程的重要關鍵,所以最後一幕旅程結束,狗兒也不見了(註3)(對狗兒來說有點可憐就是了)。這點可以從幻想故事最後的印象畫面加以證明。當下的背景是夜空,月亮從雲層中探頭,莎莉帶著寶冠,狗兒掛著項鍊,有如國王與王后。莎莉踏著大步,充滿自信,彷彿在宣示自己的勝利。莎莉的勝利不在於盜寶藏,而在於從幻想世界中得到滿足。獲得滿足感的莎莉,自然就不再需要不知來自何方的幻想世界狗朋友了。

莎莉心中一直都有爸媽存在

接著回頭來看現實與幻想並存的這個大世界。在莎莉的幻想世界地圖中,可以看到爸媽被畫在邊緣上。代表爸媽一直都在莎莉的心中。

同樣地,可以看出媽媽的話也讓莎莉的幻想世界更加壯大(註4)。當媽媽說:「應該去跟其他小孩玩呀」,下一個幻想畫面就出現了一大群的海盜。「別讓髒兮兮的柏油弄髒妳的新鞋子了」,下一個幻想畫面的莎莉,鞋子就全黑了。當媽媽抱怨那隻狗,狗在幻想世界中就成為解救莎莉的好夥伴。雖然沒有任何文字說明,但可以感覺莎莉確實聽到了媽媽的話。甚至可以說就是因為有聽到,才會把說話內容化為內心世界的道具與情節。現實世界不准做的事情,在幻想世界裡怎麼都行(註5)。對兒童讀者來說是更添一層趣味。

大人這邊又如何呢?爸媽完全沒發現莎莉的大冒險。圖畫中,爸媽在海邊靜靜地待著,看起來讓人覺得大人的世界枯燥乏味,但是反過來說,他們也一直在現實世界中注意著莎莉。莎莉有個隨時都能回去的避風港,才能放心遨遊幻想世界。莎莉對幻想與真實掌握得相當清楚。所以才能盡情幻想,然後回到爸媽身邊,當個現實世界的小莎莉。

伯寧罕在這部作品中,以日常生活為舞台,描寫現代大人、小孩,以及兩者之間的複雜關係。雖然畫法不夠明確,不容易了解,但是讀者能夠自行解讀,也是一種魅力。之前的繪本主要目的在於「享受故事」,而這部作品則提供了一種新的樂趣,那就是「享受繪本本身」。後現代作家們心裡都清楚「繪本就是繪本」,這部作品也充滿了「展現如何製作繪本」的參考價值。

前面說過,這部作品有著現實世界與幻想世界的對位構造。所謂對位,就是複數旋律之間不會獨立演奏,而是彼此調和。反過來說,兩者之間一定要有決定性的對比,其中一邊去襯托另一邊的特色,才能表現整個和諧的旋律。伯寧罕在本書中讓大人世界與兒童世界平行而平均地前進,描繪出現代大人與小孩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同時存在秩序與抒情,是相當有人性深度的繪本。

1.對位原本是音樂領域的名詞,意思是複數旋律(主題)不分主從關係,各自維持獨立性,調和演奏的技法。

2.日文版最後一幕沒有留白,原版最後一幕跟封面一樣有留白。

3.日文版中感覺狗兒是莎莉一家人帶來的,但是其實只是海邊的流浪狗,沒由來地跟莎莉一起玩罷了。

4.尼可拉雅也指出過這一點(Maria Nikolajeva & Carole Scott, How Picture Books Works,Garland Publishing,2001,p.193.)。

5.莎莉的爸媽在《莎莉,洗好澡了沒?》之中,也出現在莎莉的幻想故事裡。故事裡的國王與王后長得很像莎莉的爸媽,被莎莉用玩具球棒亂打一通,一下就被打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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