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繪本導讀~布朗《膽小的威利》

膽小的威利真的膽小嗎?──玩心十足的後現代繪本/灰島佳里

不確定的情節

布朗是後現代潮流的代表性繪本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中以猩猩威利系列最受孩子們歡迎。這個系列一共有六集(註1),我挑選第一集《膽小的威利》(以下簡稱《威利》)來探討後現代繪本的魅力。

↓日文版的《膽小的威利》久山太市翻譯,評論社,二○○○年

 經典繪本導讀~布朗《膽小的威利》_img_1

英國原版繪本的封面與日文版不同,然而它的角色很重要,所以我希望各位能看看原版的封面(註2)(圖3)。主角威利繫著藍色領帶,身穿條紋長褲跟花紋背心,完全是善良小市民的風格(Preppie Fashion)。跟不上時代潮流的好好先生裝扮,有點駝背,表情又老氣,讓讀者看了就忍不住會心一笑。請先記住,威利身上只有那背心花俏到超乎常理。順便提一下,威利位在版面右端,牠眼前就是框,產生一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至於故事情節呢,威利是隻沒什麼膽子的猩猩,所以小混混都叫牠「膽小鬼」。某天牠下定決心執行身體改造計畫,變得強壯許多。當牠發現好朋友米莉被小混混糾纏,便挺身前往搭救,小混混們一看到威利就嚇跑了(或是看起來像跑了)。威利心情大好,結果不小心撞到柱子,想都沒想就道歉了。繪本的尾聲就是讓讀者看到,哎呀,結果威利還是那個膽小鬼(圖1)。

↓圖1「對不起,對不起!」(最後一幕) 

經典繪本導讀~布朗《膽小的威利》_img_2

威利到底做了什麼,其實有點不清不楚。有些讀者認為雖然威利成了肌肉猛男,但牠的內心還是一樣膽小,有些讀者則認為那強壯的身體只是牠的幻想。後現代繪本通常採用開放式結局,讓讀者自行解釋,膽小的威利便是其中之一。雖然解釋的權利在讀者手上,但是不管怎麼解釋,心中就是難以釋懷。

讀者的反應

那麼實際上讀者都怎麼解讀這本繪本?讓我從繪本的忠實支持者與嚴厲批評者之中舉出一些感想。(註3)

十七歲女性:「哈哈,威利超可愛的!還好沒有變成噁心的肌肉怪。這本繪本超好笑,看了就能放鬆心情,我超愛的!」(提問:結局如何呢?)「威力努力半天還是回到原點,還是一點都沒變啦。我也是每次減肥都愈減愈肥,我最懂了。」


四十多歲男性:「故事應該是說,就算變強壯了,只要得意忘形,還是會出糗吧。不過給我的感觸不是很深。我覺得這不是好繪本,也不適合給小孩看。」

有關這個四十多歲的男性例子,其實成年讀者的評價以「結局太爛」、「看不懂」為多。並且主張自己看不懂,孩子也一定看不懂。但事實上真是如此嗎?

回到原點的架構

雖然故事不明確,但是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威利會「回到原點」。這本繪本的最後一頁,正好跟封面連接。最後一頁威利對柱子道歉(圖1),這根柱子也就是原版封面(圖3)左邊的柱子。所以封面等於是最後一頁稍後所發生的景象,而整個故事又會從頭開始。不只是威利「回到原點」,連整個故事也「回到原點」。這本繪本有著圓環架構,永遠繞著相同主題打轉。

請先記住一件事,這種架構其實違背了繪本的傳統架構。威利有一項課題,那就是克服自己的軟弱。傳統繪本中,懷有課題的主角一定會解決課題。主角克服困難之後獲得成長,讀者也能獲得滿足。但是膽小的威利違背了這個基本架構,永遠在原地打轉。所以忠實遵守傳統繪本概念的讀者(也就是大部分的成年讀者)會感到不舒服。

圓環構造就是拒絕單一解釋。正如成年男性讀者所說,「不要得意忘形」也是繪本的主題之一。但是這本繪本的主題並非只有這一個。頂多就是解釋到「話說得意忘形總是會跌一跤的啦,哈哈」為止,不會詳細說明每個細節。如果像那位男性讀者想探求「正確答案」,自然會認為是「不明確,完成度不高的繪本」。也就是說,《膽小的威利》是無法指定單一主題的繪本。這本繪本根本沒有明確的主題或涵義。而不把事情說死,正是這本繪本的魅力所在。

享受細節

所以享受這本繪本的祕訣,就在於享受細節本身。喜歡這本繪本的高中女生,幾乎不在意威利的結局如何。但是卻能以直覺去享受圖畫的細節。沒錯,小孩比大人更擅長享受圖畫細節的閱讀方式(註4)。有人說「大人都不懂了,小孩怎麼會懂?」其實正好相反,這本繪本正是「大人看不懂,小孩才會懂」的繪本。就我的經驗來說,我從沒聽過任何孩子抱怨看不懂布朗的繪本。

因為細節的趣味幾乎都建立在圖畫上,小孩只要看著圖畫就會笑出聲來。《膽小的威利》中,描述威利嘗試了慢跑、有氧運動、拳擊、健身等身體鍛鍊,看起來就是非常好笑。

比方說健身的那一頁好了(圖2)。健美先生們陶醉於自己的肌肉,看起來很好笑;而威利拚命想擠出乾癟的肌肉,那丟臉的模樣也很好笑。最後威利撞上柱子手忙腳亂的模樣,成年讀者比較不能接受,但兒童讀者卻會大爆笑。

↓圖2  上健身房…… 

經典繪本導讀~布朗《膽小的威利》_img_3

兒童讀者會努力從繪畫中找出好笑的部分。而歡笑可以紓解情緒。就好像泡個熱水澡放鬆肌肉一樣,消除「斷定」與「被斷定」的疲勞,擺脫「有意義世界」所製造的壓力。這就是《膽小的威利》的功能。

可以說,後現代繪本沒有艱澀的道理,不去解決無法解決的問題,僅是為了放鬆而誕生的繪本。

虛脫

再說一次,之前的繪本都描寫軟弱主角靠著某種方法,慢慢克服自己的軟弱,或是即使無法克服仍然堅持到最後。所以布朗並不是在說一個「膽小的威利努力向上,獲得了一點自信(所以各位讀者也要加油)」的勵志成長故事。為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就是後現代繪本誕生的原因。簡單來說就是「努力與奮鬥」的「成長故事」在這個時代已經不那麼真實了。「成長」是近代的人性故事,但是近代的人性觀點已經無法支撐「成長」的正確性。

當然孩子們一定都會成長,要成為善良正直的大人,才對社會有所貢獻。可是布朗卻拒絕定義「成長」、「偉大」、「成熟」這些東西。更不去定義「渺小」、「軟弱」、「要克服的弱點」等等。

拒絕定義就是一種虛脫。虛脫之後的放鬆,會讓人覺得眼前的片段事實很不可思議,或是發掘出各種笑點,會心一笑。「拒絕定義」和「細節的魅力」可說是表裡一體。

希望之所在

《膽小的威利》所傳遞的訊息不是「努力向上」,而是一種「威利只要那樣就好(你也是一樣)」的療癒系訊息。高中女生讀者說的「可以放鬆」,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從這個繪本中感受到的訊息,並不是安於現狀、維持原樣的慰藉。《膽小的威利》跟市面上充斥的二流療癒系繪本有何不同?

第一點,就是布朗會正面挑戰我們所面對的問題。他的繪本雖然不屬於所謂社會多數派,但是他有能夠精確掌握時代脈動的感性。所以,他的繪本既歡樂又精準地探討時代意義。

另一點就是細節中的笑點吧。布朗作品的特徵就是畫面幽默,在無盡的歡笑聲中,隱藏足以撼動世界的元素。

最後,我要提一下布朗心中的積極能量。《膽小的威利》雖然沒有提到任何「努力」的字眼,卻描繪出希望之所在。


↓圖3 原始英文版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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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回到繪本封面上看具體的例子。我們可以發現威利腳邊有彩虹圖案的噴漆罐。布朗很喜歡彩虹,常常用在作品之中,但是為什麼這裡要有彩虹噴漆罐?英文版書名《WILLY THE WIMP》也是五彩繽紛。或許噴漆罐就是用來畫標題的吧。而且除了標題之外,威利的背心和襪子也都是彩色的。

彩虹是一座橋,也是希望的象徵。希望隨處可見,並不顯眼。但是希望確實存在。在這個混亂的年代,威利的未來,也就是孩子的希望,不可能永遠在天空中閃耀光芒。但是只要用心觀察,希望或許就在你身邊。威利身上的彩虹顏色,便是希望的象徵。

布朗將希望放入城市中小小的彩虹與微風,以及各種偶發事件中,超越了單一個體的限制。仔細想想,在這個休閒風盛行的時代裡,要打扮成好好先生就已經需要相當的勇氣。所以膽小的威利的內心,或許隱藏了強大的力量呢。

我從一個彩虹噴漆罐上,看到布朗心中積極的態度。或許是決定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勇氣。雖然不硬派,卻有著堅韌的心,這不就是他期望成為一流繪本作家的證明嗎?

1.可惜布朗在日本並不太受歡迎,威利系列也沒有全部都翻譯出版。一套六本只有出版四本,而且還分別由三個不同出版社出版。

2.根據評論社所言,當初封面來不及在出版期限前送達,為了應急只好從內文圖畫中挑選最適合當封面的一幅。美國版的封面則又是另外一幅。

3.筆者於二○○○年度蒐集了約三十份讀後心得樣本,從其中挑選出兩個樣本。

4.劍橋大學的華特森和史戴爾斯,在《孩子們如何看繪本》一書中曾探討孩子們怎麼看布朗的作品。

布朗(Anthony Browne)一九四六~

出生於英國雪菲爾德。在英國里茲大學學習平面設計。畢業後為了製作醫學教材,在醫院擔任描繪人體器官的工作。這種特殊經歷使他培養出觀察與素描的能力,並發揮在往後的繪本中。

在廣告業工作過之後,被知名編輯麥可莉發掘,正式進入繪本世界。一九七六年以《穿越魔鏡》出道。之後接連推出超現實主義色彩濃厚、獨具創意的繪本,目前是英國評價最高的繪本作家之一。作品中經常包含趣味要素,很受英國兒童歡迎。曾經以《動物園》、《大猩猩》獲得兩次格林威獎。並因為生涯成就而獲得安徒生大獎。

普遍認為《膽小的威利》的主角就是作者年輕時纖細瘦弱的模樣,但是作者本人愛好運動,甚至還想過要當拳擊手。

經典繪本導讀~布朗《膽小的威利》_img_5《如何幫孩子選繪本:28部世界經典繪本深入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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