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蹟男孩(6)

在熟悉的床上醒來精神特別好,不用擔心翻身會勾扯到凡凡身上的管線,爽快自在地以大字型姿態躺著,賴床,直到凡凡清醒。這段時間完全是屬於我們的,沒有護士小姐的打擾,沒有走廊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更不用擔心醫生會在這個時間巡房。

奇蹟男孩(6)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我終於可以像個正常人,過一般的生活。

回家後沒幾天就是學校開學日,丈夫和大兒子也展開學校生涯,照顧凡凡的責任就由我承擔。雖然是第二個孩子,但我對育兒一事仍算新手,大兒子峋峋從小由母親帶大,直到三歲多,我從臺北搬回宜蘭,晚上才跟我一起住。白天送他上幼稚園,傍晚才回到我身邊,三歲多的他已是個聰明機伶的小大人,不再完全懵懂無知,相較於嬰兒或是尚未學會行走的孩子,照料上輕鬆容易多了。

但凡凡出生後,由於自責、擔心,照顧他的責任從不放心假他人之手,儘管我的母親照顧孩子經驗豐富,但也不忍心將此重擔交付於她。還好人有學習本能,在母親大力協助下,雖一路跌跌撞撞,至少從未失衡,當一個完美母親很困難,但只要努力,還是能當個及格的母親。

經歷過這些事之後,對生活有了新感受,對人生也有了不一樣的看法,想重新拾筆寫作的慾望更加強烈,過去曾撰寫唯美、浪漫的風花雪月已經無法重回腦海,取而代之的是我週遭的生活瑣事以及親子關係。因對不美好的人生有了小小體驗,我變得重視現實,更加在乎家庭和樂與親人之間的關係。

於是一個與母親有關的青少年小說,就此成型,以一位我熟悉的女性長輩為藍圖,寫下我對母親這個角色在自我與親情中的衝突,以及「完美母親」的定義為何。有感而發地寫了以下序文。

兩個孩子在身旁安然入睡,一臉無慮無邪,完美得像純潔的天使,幾乎使我忘了前一刻他們嬉戲扭打,相互叫囂,積木玩具七零八落,襪子拖鞋散落一地。他們總是很有本事,讓耗費精力整理的房子,五分鐘內立刻面目全非。然而就算再怎麼怒不可抑、再怎麼想破口大罵,當他們衝進懷裡,仰著無辜臉蛋說:「媽咪,我不是故意的。」那一瞬間,你不得不承認,孩子的笑容是一種魔法。


我是成為母親之後,才開始學著當媽媽,儘管多麼想成為一個完美母親,但那形象始終就像海市蜃樓,遙不可及。尤其是想起過去我把自己母親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將她的叮嚀當作嘮叨,經常感到不耐煩,而如今我在孩子的臉上也看見相同表情,感受五味雜陳。每回向母親提及此事,她總是不疾不徐地說:「噢,報應啊!誰叫妳總嫌我囉唆。」

認真想來,我與親人間的爭執總是不離芝麻綠豆的瑣事,沒領教過天塌下來的惶恐,也沒遇上爹娘都不理的麻煩。影響我至深的好友W,可就沒這般幸運,他那體積龐大、嗓門堪比廣播電台的母親,可讓他吃足了苦頭。每次聽他講述那些有關母親的「傳奇」事件,我總是跟他說:「你得把這故事賣給電視台,拍成連續劇才行啊!」但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也許是在他母親「認真」的調教下,W的脾氣就像彈性極佳的海綿,沒見過他與人衝突,也沒聽過他發飆的事蹟,只不過當大家嚷嚷某某人是這世上最最最難纏的傢伙時,他會冷冷地放出一槍:「沒啥大不了!比起我老媽可遜色多了。」

沒有人出聲反駁這句話。

W高中畢業離開家,便再也沒有回去過了。我以為W不喜歡母親,他一定很討厭在她權威、固執、野蠻、不通人情的作風之下生活;他絕對不滿她左右他的人生,以致他必須選擇逃離家庭,靠辛苦打工完成學業。但我卻忘不了那天W神情慌張地站在我門前,託我照顧他的寶貝愛犬,他說他剛接到母親中風的惡耗,得馬上回鄉一趟。

他擔心、他憂慮,他語無倫次,他倉皇失措,我送他上車,並把心中的疑問吞回腹裡。然後我回家,把那些足以被搬上螢幕的劇情寫成文字,故事寫到最後,我自己找出了答案。

我想,也許這輩子永遠無法成為一個完美母親、完美小孩,但只要還能彼此相愛,這樣就夠了。

峋峋和凡凡都不是完美小孩,我想以後也不會是,而我當然也不可能成為完美母親,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

奇蹟男孩(6)_img_2《奇蹟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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