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98.76完美的學生

「聽著,不要去想主任說的,忘記它,忘記它!你還有下半場要唱,把心思放到你最喜歡的舞台劇的歌,你告訴過我,那是你當初愛上歌唱的起源啊,記得嗎?」她虛弱地點點頭。

百分之98.76完美的學生_img_1

學期的開始,我在學院的辦公室排課表,電話響起,我接起來。「喂,是獅子老師嗎?我是貝絲。」很清秀的聲音,非常小聲,幾乎聽不到。「我就是,可以請你說大聲一點嗎?」

她清清喉嚨說:「你好,我想我的課表排錯了。我應該是上大班鋼琴課的,不是個別課。」

我問她有沒有學過鋼琴,她很為難似的說有,我說那就沒錯了,有上過鋼琴的話,就可以接下來上個別課。她想再解釋什麼,卻欲言又止,我問她怎麼了,她想了想,放棄般地說沒事,那就上課時見了。

貝絲第一次來上課,很有禮貌,也很有距離。

我問她學琴的歷史,她以前學過,轉學來學院後,和L教授學了一個學期。L教授這學期退休了,我接手他的學生。

我看她學過的譜,再怎樣,也不會排到大班課。我請她彈些舊曲子給我聽,她彈大班課教材的最後一首小步舞曲,手指手勢沒有初學的生澀,頗具音樂性。我稱讚她可以把一首簡單的曲子彈得這麼好,她低頭臉紅了。

我要她繼續大班課程的第二本教材,再給了她簡單的華爾滋,我們就這樣開始了新的學期。

後來她再來上課,還是很有禮貌,但看得出來沒有以前的害羞。她總是笑盈盈地進來琴房上課,說話的音量還是很小,我請她說大聲一點。她慧黠地回答:「那你要更仔細地聽我說才是啊。」我大笑。

後來,她才告訴我為何當時很害怕上個別課。

因為L教授上課的方式很奇特,她彈完一首曲子,他會沉默不語,久久後才問她對這首曲子有何看法。她生性害羞,一首短短的曲子,技巧還不熟,她希望老師可以幫她,但教授就是不說話,要她回去再多想想。

上到期末,她想到鋼琴課就喪氣地想哭。

後來看到換了新老師,我中文名字的拼法看了更令她害怕,乾脆就先投降再說吧。

貝絲主修聲樂,幾個學期下來,鋼琴愈彈愈好,接著也要開畢業演唱會了。她請我當她的伴奏,我欣然接受。一看她的譜,厚厚一疊,德文藝術歌曲、法文香頌到義大利文的牧歌及英文的舞台劇歌曲。

我看了傻眼,問她這樣的曲目沒有兩個小時唱不完吧。她說她的聲樂老師想先試試這些曲子,再慢慢淘汰掉一些。我說好,我們一起加油吧。

她的老師那個學期接了主任的職位,外務很多,常常請假不在,請我多幫貝絲伴奏之餘,也幫她聽聽。我們把曲子照語言分為四個部分,一次練習一個部分。

貝絲雖然對老師常常缺席感到不滿,但也很認真,不敢怠惰,每一個禮拜過去了,就表示少了一個禮拜,更表示她必須有所進步才趕得上期末的演唱會。


當聲樂老師回來上課時,我跟著貝絲去。老師因為時間不多,想改的東西一下子改不完,貝絲再怎麼認真,也無法做到老師要求的。老師時間有限,一個小時的課上不到幾首歌曲。

上完課我們走出教室,貝絲希望先到我的琴房,我說好。一進到我的琴房關上門,她就哭了起來。

我讓她哭,知道她心中一定非常懊惱,老師常不在,而音樂要進步需要時間,這不是一堂課可以做到的,更不能一兩個月不上課,然後一下子排三四堂課來補。

我知道主任有他的行程,但我終究不是貝絲的聲樂老師,我所能做到的是盡量鼓勵貝絲。

眼看著演唱會的日期一天天逼近,主任並沒有空出比較多的時間來上課。

我告訴貝絲不管怎樣,扎扎實實地把曲子背好,上台就不怕了。

上台前主任上了幾次課。學生對老師不信任,而老師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曲子修改到更好,我當伴奏的,坐在鋼琴前面,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張力。不過我盡量配合,要我大聲我就大聲,要小聲就小聲。

我想讓貝絲知道,我會和她一起在台上,支持她,幫助她。

我知道貝絲很認真,上完課一定馬上回琴房練習,因為琴房就在我辦公室的隔壁。有時候我有時間,就直接到琴房幫她合伴奏。

我告訴她,她唱得很好,上台一定沒有問題的,何況她準備得這麼周全了,一定可以的。

到了表演的那天,主任和音樂系的老師都到了。貝絲看到這麼多人來,有些害怕。

我們在後台,我告訴她,這麼久的準備就是等這天了,忘掉台下的人,只要去想音樂帶給她的快樂。

音準、音色她都有,所以不要擔心。好好地去當一隻夜鶯,歡欣地啼唱。

她先和吉他老師上台,演奏義大利的牧歌,吉他清脆的和聲伴奏,很有古典風。接下來我們就進入德國重量級Wolf的藝術歌曲。每一首歌如德國的哲學,厚重實在,音樂之美和輕亮的牧歌大為不同。

貝絲在我前方,手穩穩地放在琴蓋上,回頭給了我一個微笑後,我們開始。

我想起我們合奏的第一次,她的譜上寫滿了德文發音,我也想起她第一次來上課害羞的樣子,而現在她站在舞台中間,高聲地唱著Wolf。

上半場完美結束,我們回到休息區休息。我抱抱她說她唱得好棒,而再半場就結束了。

她臉紅通通地,興奮地微笑直點頭。

主任敲門進來,他拍拍貝絲的肩膀說唱得還不錯。主任接下去說,「整個說來,和吉他老師的合奏很好,那簡直是完美的組合。Wolf嘛,嗯……」

老師停了一下,「你德文的發音不夠清楚,sch的音我們上課提過了,可以再更好,而和獅子老師的合奏,你的部分是百分之98.76完美,而獅子老師則是百分之98.50完美。好,下半場不要忘記法文的發音。」

主任帶上門走了出去,我轉頭看貝絲,她如被放血般,臉色蒼白。


我上前把手握住她的肩膀說:「貝絲,看著我,聽我說。」她的眼眶紅了,淚水滿溢。

「聽著,不要去想主任說的,忘記它,忘記它!你還有下半場要唱,把心思放到你最喜歡的舞台劇的歌,你告訴過我,那是你當初愛上歌唱的起源啊,記得嗎?」她虛弱地點點頭。

我繼續說:「我很抱歉我只有百分之98.50完美。」她笑了。

「我下半場會盡量做到百分之百完美。」我說。

貝絲抱抱我,我把譜拿給她,她說她喝個水,休息一下就好了。

說真的,我也不懂為何主任在中場休息時要說那些話,任何時候都可以談如何可以更進步,但有一個時間點不適合談--那就是上台的時候。甚至在上台的一個禮拜之前就不該再改任何東西。

但每個老師帶的方式不一樣,或許主任是這樣帶學生的,但我想學生上台已經夠緊張了,安定軍心有時反而更重要。

貝絲下半場表現得很好。這樣一場重量級的學生演唱會,我非常以她為榮。她唱畢,我們一起敬禮。

演唱會結束後,她還有一個學期的課,她修了鋼琴,也開始準備畢業考。她來上課,沒有開演唱會的壓力後,看得出她放鬆多了。

我們彈《德布西的月光》,她不能相信和我學的時候,她才彈大班課的教材。我說:「你真該多相信你自己。」

她笑了,她說那我更會為她將要告訴我的事高興。「老師,我畢業後要去讀法學院。」

我很訝異聽到她如此說。音樂史上很多音樂家都是先學法律的,後來放棄了法律而走音樂,而我們的貝絲則是從音樂的路要轉向法律!我祝福她。

她告訴我最近在準備畢業考之餘還開始準備LSAT(法學院入學測試),雖然很忙也很有壓力,但她知道那是她要走的路。

我看著她,覺得她真了不起,她一向知道她要什麼。

發現和鋼琴老師不和,主動要求改課程,老師沒時間多上課,自己就多練習,她一直往目標前進,設定了就勇往直前。

所以,當我知道她考過了LSAT一點也不驚訝,而當她申請到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學院,我更為她高興。學院畢業後,她就到紐約當起了法學院的新生,逐步實現她當律師的夢想。

開學後她來信告訴我說,她到的第一天新生訓練,在一群高學府學生中,別的學生拿著LV及其他高檔的皮包,穿著香奈兒套裝。她拿著一個家人送的畢業禮物Coach包包,及我們一起逛街買的平價套裝。

別人問她哪個學校出來的,她說了學院的名字,沒有人聽過,但那又如何。她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一樣的了不起。

她信的結尾署名簽上:「你百分之98.76完美的學生上。」

我笑了,而我也才百分之98.50完美,不過,那又何妨。我知道在我心中,她可是我百分之百的驕傲。

百分之98.76完美的學生_img_2 《喜歡-掌握孩子主動學習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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