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教頭慈父心(上)

周俊勳的父親一輩子只有圍棋,他不做事、不生產、不做家事,只做一件事,一做五十年,就是下圍棋。他這一生待在棋社的時間比家裡還多。

鐵血教頭慈父心(上)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他的勝負心強烈,喜歡找高棋挑戰,但是對方往往要下彩,於是周爸爸年輕時在棋社貢獻了不少銀子,現在達到了業餘六段水準。

本來周爸爸想訓練女兒下圍棋,因為女生下圍棋的很少,他認為女生下得好可以出頭,興致勃勃地想訓練個世界第一女棋士。但是女生本來對下圍棋興趣較低,加上周爸爸求好心切,常用打罵式教育,更讓女兒們對下棋避之唯恐不及。周媽媽現在回想還啞然失笑:「三個姊姊都有學一點點,但沒有興趣。他爸爸太嚴,受不了!」

周俊勳因為半邊紅臉長相奇特,所以沒上幼稚園,平常也不與其他小朋友玩在一起,周爸爸在家會拿圍棋給兒子玩,卻從來沒有認真教過兒子。

周媽媽問先生為何不教兒子?周爸爸回說要學就要變成頂尖的,成為職業粸士,而職業棋士是「天上的人物」,不是妳兒子可以做到的。

周俊勳清楚的記得,七歲時,有一天爸爸怒氣沖沖回來說:「今天輸給一個猴囝仔!」媽媽問是誰?爸爸說叫張栩。媽媽說:「他很古錐呀!反正我們家也有一個,平平是七歲。」這下慘了,爸爸眼晴一亮,決定了魔鬼復仇計畫,要兒子幫他出這口氣,一定要宰了張栩!就因為這件事,周俊勳的一生有了翻天地覆的大轉變,生命也從此定了調,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張栩現在是日本棋界第一人,恐怕沒想過自己當年下的一盤棋,改變了周俊勳的一生。

從那一天起,魔鬼訓練就開始了。

周俊勳回憶:「其實我六歲就開始摸棋,只是從爸爸輸棋那天起,他開始教我規則、跟我下棋,也叫我擺石頭。」

周爸爸的魔鬼訓練,一般小孩子是受不了的,為何小俊勳卻能甘之如飴呢?因為他沒有玩伴,不能出門,他需要一個沒有人的天地,可以自己一人獨享的世界,而圍棋的黑白世界就是這樣的場所。在黑白世界裡,他忘了別人叫他「黑白郎君」的難過,於是就一頭鑽了進去。

一般人難以想像職業棋士生活,他們從小就得學棋、打譜,放棄童年的玩樂權利,面對沉靜無聲的黑白世界、永無休止的勝與負。


周爸爸一開始就丟給周俊勳一套十二本日本棋士坂田榮男的棋譜,要他全部背完。十二本總共二千多個棋譜,那一年的生命記憶全都在背譜,他現在腦中記得的還都是一片一片打譜的畫面。十二本總共二千多個棋譜他打一遍還不夠,至少要打過三遍,全部要背熟。

周媽媽說:「那套坂田榮男全集棋譜還保存得好好的在我家裡,兒子該回去看。那裡頭都有寫說今天打幾譜、第幾手怎樣,好苦喲!」

在背譜中間稍有差錯,周爸爸一個巴掌便甩過來。

在背譜過程中,周媽媽負責考試。周俊勳要背出第幾手在什麼位置,媽媽就看座標位置對不對,從兩天一譜,遞增到一日五譜或十譜。對一個七歲小孩而言,日覆一日的背譜是極為枯燥的事,一般小孩絕對難以忍受,周媽媽心生一計,兒子喜歡吃乖乖,背對了獎勵就是一包乖乖,所以周俊勳總是說他是吃乖乖長大的。

在周俊勳的學棋過程中,「吃」是很重要的催化劑,因為他好吃。他七、八歲時,職業棋士陳永安的太太徐仙娥讓他九子,能贏徐仙娥的話就請他吃雞腿,那時中國圍棋會有個泰國歐巴桑做的雞腿滷了再炸,非常好吃,周俊勳很愛吃,就用盡了力氣去贏徐仙娥。

這個泰國歐巴桑對周俊勳特別好,後來不管輸贏,天天都為他準備一隻雞腿,但是徐仙娥已經不是周俊勳的對手了。周俊勳笑說:「每天都吃,不知道吃了多少隻雞腿。我一直都很喜歡圍棋,可能是種緣分,磁場對了。」

開始下棋後,只要輸棋,周爸爸就要他罰寫「一百個輸棋的理由」,或者增加打譜的數量。周媽媽笑著掏出一張紙,上面是周俊勳以歪歪扭扭字跡寫著「太輕視對手」、「前幾天沒練棋」、「太驕傲」、「太急躁」等,這些周俊勳小時候輸棋後所寫的「一百個輸棋的理由」悔過書,周媽媽至今仍保留著。

接著周爸爸發覺下棋比賽體力很重要,因此下輸就罰跑步,沒想到這個「處罰」讓周俊勳如魚得水,心中所有的苦楚,就在跑步中發洩,所以從此跑上了癮,九歲就可以在四百公尺的操場跑七十圈。他後來到健身俱樂部,都先在樓梯間跑半小時,再上跑步機,不然不過癮。後來他能在棋盤上過關斬將,充沛的體力幫了大忙,原來「禍兮福所倚」,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跑步不一定跑操場,周俊勳常被罰跑天橋,一直繞圈子跑。他跑,媽媽就跟著跑。但媽媽只有開始跑一圈,最後再跑一圈。周媽媽回憶:「一開始,先讓他在天橋上來回跑,有遮雨棚架的,風雨無阻,然後再跑操場,他都甘之如飴。」

周俊勳努力的背棋譜,努力的跑操場練體力,一個操場跑七十圈!他流汗,也流淚,發洩心中的苦楚。周媽媽記得,撰寫《紅面小棋王》教科書的金華國小校長江櫻嬌就說,當編審委員看到周俊勳小學就能跑一萬公尺,還不相信她呢!

周爸爸是一百分的「黑臉」,如果沒有周媽媽當兩百分的「白臉」,周俊勳不會有今天的開朗自信。在爸爸面前,周俊勳提早成為大人;到了媽媽懷裡,周俊勳卻永遠是個小孩子;也因為有爸爸的剛與媽媽的柔,才讓周俊勳能繼續下去。「柔性」真是美妙的兩個字,所謂「以柔克剛」,柔可以克制尖銳、柔可以降低浮躁、柔可以讓身心輕軟,柔撫慰了巴掌,天下莫柔若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所以上善若水。

圍棋界在圓山飯店慶祝吳清源八十八歲「米壽」,有一場連棋表演,吳清源下第一手,他在棋盤前閉目沉思,稍頃,石破天驚的下在北方正中連星的位置上,這是世界棋壇未見的開局。他說這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開局,北方屬水,水能包容涵養萬物,萬物不是從水而生嗎?「清源」就是水,他說:「老子說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就是用水性喻道,圍棋也是!

當時周俊勳在場,心中大震,頓然之間,爸爸的處罰都雲淡風清,忘得一乾二淨了。

周爸爸的處罰還有一個就是罰跪,兩兄弟都會被罰,有次弟弟去巴黎比賽,主辦單位在休兵時帶他們出去旅遊,有位日本女選手在大草枰上邀弟弟周平強下棋,雙方跪著下,照理說日本人比較適應跪著下棋,但後來對方跪不動了,奇怪周平強怎麼不動如山?周平強說:「家學淵源。」他的棋藝都是跪出來的。

周俊勳被爸爸「教訓」最慘的一次是他的「魔咒」郭哲宏。周俊勳因為學棋比郭哲宏晚,一開始常常輸給郭哲宏,周俊勳一直在追趕。等周俊勳上段了,棋力是超過郭哲宏了,但奇怪的是,遇到郭哲宏,周俊勳好像有心理障礙,還是輸。周爸爸受不了,懲罰就一直往上加。

所以媽媽常為了訓練方式,和爸爸吵得很厲害。但周俊勳很聽話,他爸爸說跪,他就跪。因為小俊勳知道爸爸是為了他好,他也決心成為圍棋高手,所以跟爸爸站在同一陣線。

在學棋的過程中,被罰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和爸爸到成都參加業餘賽,有人介紹和宋雪林老師認識。賽後就臨時決定留下,住了整整三個月。

周俊勳十二歲生日是在成都過的。成都當時是冬天,成都不像北方有供應暖氣,下棋一陣子後,手很冰,會發抖,就得跑到雪地裡跳跳跳,暖和一下身體。

周爸爸和周俊勳待在成都,輸棋的話,就罰他走路回到住的地方。成都的朋友都不相信,因為路程要走兩個小時,那比打還恐怖!周爸爸一路上還一直罵。

周俊勳說寧願爸爸給兩巴掌,也不要被罵兩個小時!因為外面很冷,走路已經算是一種折磨,耳邊還不得清靜。

鐵血教頭慈父心(上)_img_2 《紅面棋王》

圖解媽媽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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