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禮物(上)

周媽媽,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聰明、幹練,卻又有些鄉下人的樸實、憨厚。深入接觸後,發覺她爽朗大笑的背後有著生活的艱苦辛酸,如今苦盡甘來,談起以前的日子,笑容裡還是有著過去的淚。

上帝的禮物(上)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周媽媽是二十二歲相親結婚的,丈夫是周媽媽姊姊的鄰居。周家在嘉義有很多土地,所以周爸爸五專畢業後並沒有真正上班工作,而是沉迷在黑白分明的圍棋世界,幾乎整日流連在棋社。

周媽媽本來在豐原教書,嫁給「少爺」周公子,生活也平淡無波,以為一生就要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先生白天也看不到人,都到棋社去當「弱雞」,將鈔票貢獻給高手,所以周媽媽對圍棋非常沒有好感。

誰知她的後半生如此的不平淡,更與圍棋結下不解之緣。

周爸爸與周媽媽都喜歡小孩,婆婆也盼著她傳宗接代,民國六十四年生了大女兒,初當父母總是歡喜得很,真的是心頭的一塊玉,所以周媽媽特別用自己最喜愛的王勃〈滕王閣序〉的最後一首詩:「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朱簾暮卷西山雨。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給女兒取名珮玉。

隔年又生了第二個女兒珮弘,這時周媽媽的壓力逐漸沉重。周家父母是從福建來台灣遊玩,誰知就在台灣留了下來,周爸爸是獨子,所以周媽媽有傳宗接代的使命。

民國六十六年,她終於又懷孕了,醫生宣布是個「帶柄的」,全家都歡喜若狂,周媽媽更是如釋重負。到了預產期,她住進了醫院,周家上上下下都在準備迎接第一個男孩。當孩子出生時,醫生哎呀了一聲,周媽媽莫名其妙心頭一緊,以為發生什麼事?

醫生囁嚅的抱歉:「搞錯了,是個女娃兒。」

周家不淮再「珮」下去了,所以三女兒取名「凱盈」,「凱」是勝利、「盈」是賺錢。但是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婆婆常常唸著,周媽媽知道生個兒子成了無可迴避的責任,尤其是這時家道中落,與婆婆舉家搬遷到桃園。

兩年多後,周媽媽再度懷孕,這次醫生打包票是個男生,民國六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她終於生下了男孩。可是當孩子出生時,這次是醫生與護士同聲哎呀大叫了一聲,周媽媽又莫名其妙心頭一緊,難道又出錯了嗎?醫生說趕快去叫爸爸進來,是個「紅面的、紅面的」,語聲中有著壓抑不住的驚愕。


周媽媽聽到驚呼嚇了一跳,趕快要求抱來看看,一看也有些吃驚,兒子從右後頸一直到正中鼻梁,滿布猩紅的胎記,半個頭顱紅得淒厲而驚心動魄。

周媽媽立即要求將毛巾打開,看到手腳健全、身體完整,立即放下心來。周媽媽說當時第一個念頭是:「哎喲!怎麼是紅面?但我連生三個女兒,這個是男的,已經很高興了。我只看他的手指、腳趾都健全,就好了。」這就是媽媽,天下絕不會在意兒子臉上有沒有胎記的人。

周爸爸對第一個兒子的名字很在乎,本來找算命的替兒子取好名字叫「燦育」,現在出了個紅面的,就叫作俊勳好了,兒子一輩子這樣了,但至少名字有個「俊」字。

中國人喜歡在名字筆劃中參悟自己的一生一世,認為筆劃數字隱藏著命運與未來,於是大家拚命的計算,要從字的紋路中透視榮華富貴的祕密。

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故事,美國總統艾森豪年輕的時候,有一次和家人玩牌,連續幾次都拿到很糟的牌,心情受到影響,他的母親見狀,說了段讓他一生受用不盡的話:「你必須用你手中的牌玩下去,就好比人生,不管是怎樣的牌,你都必須拿著,你所做的就是盡全力,求得最好的結果。」

周俊勳名字「俊」,人不俊,卻成了「台灣之光」!這說明了名字這些外在事務根本不重要,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在盡力而為的人眼中,沒有「壞運」這個詞彙。更進一步而言,人生不是由名字決定,而是「因緣與因果」,造什麼因、結什麼緣,就成什麼果;所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的命運是由行為與心態決定,與名字有何干係?

你是沙,還是珍珠,與名字絕對無關,是由你的所作所為而決定。

醫生安慰周媽媽說,一、兩個星期後會縮小,長大後就會不見了。但是醫生的話還是跳了票,紅面囝仔長大後還是紅面。

周媽媽以為兒子紅面是自己害的,三十年後談起這件事,還能感受到她的內疚。那時她懷胎天氣悶熱,房間請人重新裝潢,娘家警告她這樣會動胎氣!她的臥室剛好分成兩半,一邊是小客廳,一邊是睡覺的地方,請人把睡覺處上面舖上橘紅色壁布,那一年橘紅色最流行,地面也舖上橘紅色地毯,剛好一半的大紅,沒想到生下俊勳竟半邊紅臉,被婆婆罵慘了,說俊勳臉上的胎記是「床母作記號」,真是「搞怪」。


周媽媽本來拜佛,後來嫁到周家,就跟隨周家信了基督,所以本來也不信民間習俗,但是為了兒子,周媽媽將壁布、窗簾都拆下來浸洗米水,想要漂白也沒效,最後氣得把橘紅色壁紙全部撕下來!但這也是母愛,明知沒用,仍然去做,縱然是做老師的周媽媽也是如此。

談這件事的時候是個周六的午後,與周媽媽、周俊勳坐在白色系為主體的客廳中,陽光舒緩的從窗簾中透了進來,周媽媽談起三十年的往事,激動處還有些微微內疚,說著說著,摸摸兒子的頭。從生命初始,我們就從臍帶聆聴母親喜悅的歌聲;後來,醫生剪斷臍帶,卻永遠剪不斷我們與母親一生一世的牽連。

上帝的禮物(上)_img_2 《紅面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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