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主意不假商量

這是我當母親與教學上永遠掛在心上的準則:真主意不能假商量;不是選擇就不要用問句。假的民主只會引起沒有邏輯的言辭辯論,沒有道理做為訴求的支撐,氣勢雖大卻很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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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廚師們做完備餐工作、小聚在大餐桌上先吃飽自己的午餐時,我會利用一點時間,跟他們討論十二點半餐廳正式營業後工作分配的問題。小朋友如果不滿意自己被分配到的組別,通常只要我輕輕勸告,他們都很快能轉變一時的小小失望,接受我原先的安排。我的決定並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考慮,雖然,我所負責的工作站是主菜的熱處理,比較適合體能成熟一點的大孩子,但我會更想把一兩個特別需要照顧的小小孩留在自己的身邊。

一年多來,工作的分配都是一經協調就很順利,直到前不久,有個梯次的小朋友在分配之後直嚷著他想煮菜,不要做外場服務。當時,如果我堅持要維持原來的分配,平息這小小的申訴與爭取,我想也不難,但是,如果抽籤可以使大家覺得更心甘情願一些,那其實也花不了幾分鐘。

我立刻走回櫃台去拿了一張紙,折成三折,露出的一端有著八條線,線的另一頭隱藏連結著工作組別的代號。一提到抽籤,孩子們開心了起來,我提出約定,不管抽到什麼工作,答案揭曉後大家就高高興興動手工作。想進廚房的那位小朋友深謀遠慮,他馬上想到了萬一自己的運氣趕不上心願,那該怎麼辦?他問我可不可以換工作。我本想說不能,又覺得有一點不近情理,所以,抽籤前我告訴大家,只有兩個人剛好都很想要對方的工作時才能換。

三折的紙翻出後,一如放榜永遠有的幾家歡樂幾家愁,我們想進廚房的那個小朋友掛著一臉沮喪望向我,而我這組竟然真的分到了一個小一的小朋友。這位小一孩子的哥哥抽到做沙拉,而在前兩個小時的同工中,哥哥已經跟一心想當主廚的這位小男生變成好朋友了。

我負責出面詢問兩位抽中主廚的小朋友願不願意跟外場換工作,當面得到明確的回絕之後,我提醒孩子們各就各位上工了,Bitbit Café準備開門迎接用餐的客人。

就在小廚師做最後的整裝準備、點蠟燭,準備拉開鐵門時,那位很想當主廚的小朋友興奮地跑來跟我說:「Bubu阿姨,有人要跟我換工作了!」他說的是他那位新交好友的小一弟弟。我笑了,心裡猜想這個小小孩應該是被「周轉」了,也許,是義氣的哥哥出面說項的呢!但我不能隨便咬定這樣的事,我請孩子等我一下,在燭台前找到那位小一的孩子。我問他,「真的願意換嗎?」他一邊開打火槍一盞盞燃起燭頭上的光,沒有抬眼看我但沉默地點點頭。唯恐我的問話會改變定案,哥哥和好朋友更在一旁地輕輕喊著:「真的!真的!他自己願意換的。」有那麼一刻,我本想插手管到底,但馬上又改變了心意;原因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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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歷過眼前孩子成長的每一個階段,我自己的小哥哥長我三歲,往上推一年一個共有三個兄姐。在小時候,我也有過不只一次退讓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或機會的經驗。這種被說服雖然不能說是次次自願,但也不一定能說是大孩子威脅小小孩的結果,那些介於其間的微妙情緒,有時候大人一介入就反而複雜了。如果當時這個小小孩沒有點頭,我會追問下去,但當他回應了,雖然他的點頭與我的判斷之間是有出入,但我不能不採信。同時不信任兩邊,只顯示我的判斷有多強勢,自我中心的行事是很糟的身教。

另一個使我不堅持的理由是,從經驗中,我知道孩子們只要一深入工作,就會愛上他們被分配的組別。我相信這個小小孩,等會兒在外場會如魚得水,那份快樂將會彌補他讓出廚房工作的小小委屈。果然,後來當忙完主菜,我想邀他來廚房嚐嚐大廚的滋味時,他緊抓著他的托盤,忙得分不開身,對我的邀約絲毫不感到興趣呢!

是的!一年多的經驗顯示,孩子們到後來多半是對自己的工作入了迷,他們不願意換工作,成了我們供餐活動展開後的問題。

這一天,一個高年級的小朋友被分配到做沙拉的工作。原本說好供餐的最後幾道,我們會讓其他小朋友也做做看,而他得輪到廚房來做清理工作,但該交換時,孩子卻不肯放手了。我當然了解他們正感到熱情,想多做一點、再多做一點的欲罷不能,但主動顧及每一個孩子的機會與願望,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我走到沙拉檯準備換人時,聽到小米粉輕聲問他:「你輪去洗碗好不好?」孩子聞聲斷然答道:「不好!」小米粉無奈地看了看我,我笑著挽起他的手臂,轉身就往廚房走回去,一邊走一邊跟他說:「對不起!Bubu阿姨廚房裡很需要你來幫忙。而且,我們說好了大家得輪流工作、互相幫忙。」我領著他去做水槽的清理工作,因為熟悉,所以我的動作很快,他得集中心神趕上我才成,這馬上激起了他對眼前工作新的挑戰熱情。我轉移了他想留在沙拉台的留戀。在洗碗的工作中,他也能夠看到自己與先前相同的執著與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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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後我仍然對這件事有深刻的檢討。我跟小米粉討論,工作輪流是原本我們跟孩子的一種「約定」,而不是詢問後的「商量」,所以不應該用「好不好」來做為談話的句型。凡是問一個人「好不好」的時候,當然要接受「不好」是其中的一個選項,不能在回答者做出選擇後又不准。雖然我們無心,但孩子一定會感受到真主意假商量的敷衍。

之所以有這個約定是為了公平,孩子如果徹底明白,再不願意也無法抱怨。但是,如果問他好不好,又不准他選擇不好,那這個問題本身就已經失去嚴謹對話的基礎,大人跟孩子溝通,最怕的就是失去討論的真正合理性。所以,這是我當母親與教學時永遠掛在心上的準則:真主意不能假商量;不是選擇就不要用問句。假的民主只會引起沒有邏輯的言辭辯論,在攻防之間,如果孩子有更大的不滿,權威也只是一時的鎮壓,沒有道理支持的訴求,氣勢雖大卻很空洞。

真主意不假商量_img_4 《小廚師-我的幸福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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