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邊緣呼喊袋鼠

行程費用:

.租車:一天五十元澳幣
.保險:一天十到三十元澳幣不等
.幣值:不保撞袋鼠,視車輛損壞程度,須賠償二千五到九千元澳幣不等。

「喔,上帝啊,請祢行行好,別再讓我遇到袋鼠了!」

呼 喊袋鼠,不是把袋鼠叫出來,而是碰見袋鼠時的尖叫。「袋鼠!」那種危及性命的驚恐,大概和你在沙發上專注地看電視,看到一半突然有蟑螂飛到臉上差不多。但 蟑螂不會在高速公路上撞得你人車俱毀,也不會把你家草坪拉得滿地黃金,就算你逐步向牠逼近,牠也不會給你一拳一腿一尾巴。

啊,蟑螂也沒有出現在國徽、貨幣和超市肉架上,也不曾陳列在紀念品商店裡。袋鼠可厲害了,這些蟑螂辦不到的事情,牠不但全都包了,而且還大剌剌地占據你視線所及的任何角落----既然這裡是澳洲,就別想擺脫掉袋鼠!

我和袋鼠的相遇就是一段驚魂記。

在 瑪格麗特河流域的森林中,我們正沿著布塞爾高速公路一路前行。四個萍水相逢的背包客,在租來的小汽車上,四周除了高聳茂密的原始森林,什麼都沒有。才剛到 澳洲兩個月,和「大自然」並不太熟的我們,腦中不停盤旋著「在野外掛掉怎麼辦」之類的念頭,話題也逐漸轉移到了袋鼠身上。

在世界邊緣呼喊袋鼠_img_1
布塞爾高速公路(Bussell Highway),西南澳最主要的一條公路,連接邦伯里至奧古斯塔,沿途常有野生動物竄出。  

「有人碰過袋鼠嗎?」

「在伯斯的動物園有啊。」

「去波浪岩的路邊看過死掉的。」

「沒有碰到比較好吧?」

「為什麼?」

「碰到就沒命了。」

「被袋鼠揮拳打死嗎?」

「不是,牠們都從路旁邊衝出來,車子用這個速度撞上去,幸運一點的只需要修車,倒楣一點的就掛了。」

「那袋鼠呢?」

「人都死了,誰還管袋鼠啊?」

「喔。」

「而且這台車的車險不保撞袋鼠,大家要一起來祈禱不要碰到袋鼠。」

「什麼!不保撞袋鼠?為什麼?」

「撞到人或撞到車,都有保險公司可以索賠啊。袋鼠又不會賠錢,所以保險公司不保。一隻袋鼠就是兩千五澳幣啦,請老天保佑我們吧!」

「這裡會碰到袋鼠嗎?」

「鄉下都會吧,但現在是下午兩點,應該不會遇到。袋鼠都是傍晚出來活動……」

「袋鼠!」

說時遲那時快,兩隻袋鼠一前一後毫無預警地從右側樹林裡跳出來,橫越馬路,就在我們車子的正前方五公尺處。我們在車內瘋狂尖叫,負責開車的S在時速一百公里的高速中緊急煞車,那隻率先跳出來的袋鼠,竟停在我們車頭前方,轉過頭來,一臉好奇地望著驚慌失措的我們。

「你這個王八蛋,就是你,還看!還不快走啊你!」坐在副駕駛座的我,失控地指著前方的袋鼠雞貓子鬼叫。高速公路上就這麼一袋鼠一汽車,互相對峙著,另外一隻袋鼠則一派無事地蹦著蹦著跳走了。

袋鼠歪著頭,眨著漆黑晶亮的兩個眼珠子,觀察我們。大概覺得一動也不動的我們並不好玩,過了一會兒,便隨著同伴身後跳走了,留下一車驚魂未定的城市鄉巴佬,以極慢的速度繼續向前行駛,就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有袋鼠跳出來……。

忘記是哪兒聽來的馬路消息,澳洲袋鼠數量上億,但人口只有兩千萬。「鼠災」讓澳洲人傷透了腦筋,曾經推行過「吃袋鼠肉」讓袋鼠減量,可惜袋鼠肉那股子臊味讓人不敢恭維,銷量不佳。超市有賣調味好的,直接煎或烤均可,據說比沒調味的好一些,但我們也不太敢貿然嘗試。


袋 鼠的確切數量難以估計,因為澳洲地廣人稀,人口大多聚居在少數綠帶和沿海城鎮,澳洲的絕大部分地區都是無人地帶。在這些無人地帶究竟還有多少袋鼠,僅能初 步推估,有人說六千萬,有人說上億,也有人認為近年森林火災頻仍,袋鼠數量銳減。無論袋鼠實際上有多少隻,對我們而言,睜開眼就是袋鼠,無窮無盡的袋鼠 (除了在少數幾座大城市,居民要看袋鼠得去動物園)。

在世界邊緣呼喊袋鼠_img_2
西澳州政府的標誌,由兩隻拿著迴力標的袋鼠與一隻黑天鵝構成。

公路上,運氣好的時候不會遇上活的袋鼠,但絕對免不了碰上死的袋鼠。不只是死袋鼠,還有死牛、死羊、死馬、死老鷹、死兔……。沿途屍體連綿不絕,就算門窗 緊閉,偶爾也聞得到那股屍臭。公路上的車流量並不多,三不五時咆哮而過的「公路火車」大概是密度最高的車種。澳洲人口實在太少,少到不太需要長途鐵路運 輸,於是貨物運送就靠「公路火車」互通有無。公路火車有點像台灣的貨櫃連結車,但更為龐大,其寬度甚至比一個線道的路寬更寬,看起來就像是裝著橡膠輪子在 公路上跑的火車。大量的野生動物就是被這些公路火車撞死的,不只是動物,其他車種遇上了公路火車,最好也離它一公里遠,因為還來不及擔心被它們撞上,這些 高速疾駛的公路火車,碾過路面濺起的「石頭雨」,就可以把我們的車窗敲碎。

後 來我在海邊某五星級度假村工作,那時我已經很習慣在原野中開車時遇到袋鼠了,有時難免發生小碰撞,但車速不快,也還相安無事。但習慣牠不代表可以掉以輕 心,或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就算是在澳洲土生土長的人,對袋鼠也永遠都戒慎恐懼。一位澳洲同事就在下班途中被左邊衝出來的袋鼠撞爛了整片駕駛座旁的車 窗、撞凹了車門,碎玻璃撒了他一頭一臉,接下來大概一個多禮拜,他都處於需要收驚的失神狀態。

由於我工作的度假村幅員廣大,必須開著高爾夫球車四處去上工。每天報到時,都會看到袋鼠在附近的山坡上棲息;袋鼠的排泄物則遍布某處草坪,妙的是也沒有人去清理,「與自然共生」。我一直以為袋鼠都會乖乖地待在附近的山裡,野地和人造的空間涇渭分明,事實證明我錯了。

有一天,我們如常開著高爾夫球車,一個點一個點地往下巡。一隻大約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巨大袋鼠「大無畏」地從某棵樹後面跳出來,從我們車子前一蹦一蹦地跳過。我們身處密密麻麻獨門獨院的度假別墅群中,眼睜睜看著那隻袋鼠一派悠哉地站在我們旁邊,吃著庭院裡的樹葉。

這就是澳洲。也許你只是早上起床開門出去拿份報紙,就會看到袋鼠站在你家門口,也許專注地吃著你辛苦種的植物,也許什麼也不幹,就這麼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你。兩百年的殖民與開發,並沒有教會袋鼠過馬路要看車,也沒有教會袋鼠「人是很危險的動物」。

數 個月後,我與幾個朋友一起開車旅行,從西南澳沿著海岸線一路北上(想不沿著海岸線也很難,內陸杳無人煙,只有零星幾個小鎮點綴其中,鋪有柏油的路段也不 多)。開始露營旅行的第一夜,我們在一個叫做新諾舍的修道院小鎮紮營。從未在澳洲露營過的我們,碰到的第一座營地就位處荒山野嶺,沒地墊也沒廚房。兼營營 地的是新諾舍入口處的加油站,也是當地唯一的一家咖啡店、雜貨店,地圖上的標記是「路邊旅館」,下午六點就打烊。我們向老闆描述了我們的情況:「我們有帳 篷。」老闆傻眼,撓撓頭問我們:「你們要有電的還是沒有電的?有電的十二元,沒有電的七元。」接著帶我們去看紮營的去處。山坡並不平緩,我們很懷疑其他人 怎麼在這種坡度上搭帳篷?環顧四周之後,我們終於搞懂老闆的疑惑:根本不會有人在這種荒野中搭帳篷,所有來「露營」的,都是配備齊全的露營車呀!


老 闆將浴室鑰匙交給我們,關了店就走了,只剩一個負責清潔的阿姨在掃廁所。又累又餓又冷的我們,向阿姨詢問,這附近是否有地方可以借廚房煮東西吃?我們備了 一車的泡麵,卻沒有準備卡式瓦斯爐。阿姨指了指山裡的豪華旅館,說:「那裡的餐廳應該可以買得到食物。」但我們極為貧困,無法應付澳洲的消費水準,苦笑著 向阿姨道了謝,發著抖準備靠冷吐司捱過這一晚。

一輛露營車駛來,停在我們的帳篷旁邊。一對夫妻和一條大狗,鋪好地墊、舒適地架起BBQ與遮簷,烤肉的香氣陣陣飄來,教人更是飢餓難忍。我們決定大著膽子去詢問是否有卡式爐可借。沒想到男主人大方出借,還要我們隔天早上吃完早餐再還。我們終於狠狠地飽餐一頓有熱湯的泡麵,在寒風中也比較熬得住了。

隔天早晨,我發現放在帳篷旁的靴子,不見了一隻。那是出發旅行前,在二手店用兩元買到的一雙好靴。慌得我四處去尋,但遍尋不著,只好穿著拖鞋。去還卡式爐時,男主人問:「你們昨晚沒發現什麼異狀嗎?」我們面面相覷,不太清楚發生過什麼事。

男主人笑了,說:「昨晚好多袋鼠喔,到處跑來跑去,在你們的帳篷旁邊探頭探腦的。你們都沒發現嗎?」我這下才明白:啊!難道我的靴子,是被袋鼠偷走的?在我們呼呼大睡的時候,隔著薄薄的塑膠布,袋鼠群就這樣圍著我們、戳著帳篷、玩弄我們放在帳篷四周的雜物……。

還好只是丟失一隻靴子!要是牠們一時興起往我們身上跳踩,我們大概就得躺去太平間了。

有 一次我搭長途客運,那班車很冷清,車上只有司機和我。司機伯伯非常熱情地跟我聊天。冬天的澳洲天色黑得早,下午五點左右已是一片漆黑,車燈照亮之處就只有 樹林,無窮無盡的樹林。聊著聊著,袋鼠突然從樹林裡蹦出來,一隻蹦完又一隻,司機伯伯熟練地加速、減速,閃過三不五時就冒出來的袋鼠們。並且自豪地告訴 我:「我開車開了一輩子,只撞死過三隻袋鼠!」可見撞死袋鼠在澳洲是多麼「平常」的事情,我正想著袋鼠和澳洲人的關係,「砰」的一聲,袋鼠撞上了車,又跳 開了。

一直到我搭機離開澳洲的前兩天,從西澳最北端逛到東岸新南威爾斯的藍山,越過如同美國東西岸那麼大的距離,仍無法擺脫袋鼠。夜幕低垂,我們在深山裡迷了路,戒慎恐懼地開著車。這時冒失的袋鼠又「砰」地一聲撞了上來,還好車速很慢,車與鼠都相安無事。

據說袋鼠如果沒有被當場撞死,牠們搞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會繼續往原本想前進的方向繼續跳下去。有些被撞得五臟俱碎,跳了幾下後在路邊不支倒地;有的當場死亡,橫躺在路中央,經過的駕駛看到,會很有公德心地將屍體移到路邊去,以免造成下一場車禍。

經歷過這麼多次的驚嚇後,實在沒辦法對著袋鼠心平氣和地說:「你好可愛呀!」如果讓我再跑一圈澳洲,我還是會祈禱:「喔,上帝啊,請祢行行好,別再讓我遇到袋鼠了!」

在世界邊緣呼喊袋鼠_img_3《澳洲不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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