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線，將電腦關閉……」這是媽媽怒氣沖沖的語調。
「再給我一分鐘就好，我快完成了。」昕仔仍用著他那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螢幕看。毫不鬆懈，一付理所當然的態度。
「快熟」是善解人意的孩子，她對於父母總是有著包容的體諒。從小到大，她總是誠摯地讚美家人、鼓勵挫敗或者心情不順遂的同學與我們。
逸仔生日的願望，也總是留給家人。我告訴米爸，我們好好照顧自己，照顧這個家，因為我們的健康就是逸仔的幸福。
逸仔期待著每天下課後，與我聊天與分享學習上的點點滴滴，她喜歡我摸摸她的頭說：「你好貼心。」逸仔的動作很慢，心思很細膩，但也比較容易壓抑自己的性情。
有一次，我在孩子下課時先行買了便當。對於發育期中的孩子，三點後的飢腸轆轆總是讓他們心煩氣躁。在返家的高速公路上，在車上吃著蔥爆牛肉的逸仔，因為我的緊急煞車而掉落三片香味四溢的牛肉。
覺得每片牛肉都是寶的她，不禁哭泣起來。哭泣聲，對於一位正在下班、放學後，在車水馬龍競速中的母親，無疑是一種折磨，於是我沒耐性的說著：「為什麼你不忍耐，非得要在車上吃便當？為了你的牛肉片，我開車、煞車壓力都好大……」
我說這話的同時，恨不得像是一個保齡球，可以將眼前擁擠的車輛做一個完美的Strike。對於逸仔的回應，我也準備好「接招」，像是打羽毛球般，可以正中球拍的中心。想不到停止哭泣聲的逸仔卻說：「我知道自己的決定錯了，但是為何你不安慰我？我只是要你的安慰而已……」
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我的孩子長大了，也感謝她在此時說了這樣一句提醒我的話。的確，我的耐性在繁忙的工作之際用完了，對眼前的孩子，我只剩下脾氣。
「對不起。媽咪只是想讓你知道在不恰當的地方用餐，是一個不太好的選擇……」
對於逸仔的這份提醒，我真是百感交集，也多虧她對我這樣直接的語言包容。
我慶幸著，還好她願意將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而不是放在心裡埋怨。
我緩一緩語氣，帶著些不好意思，我說：「謝謝你對媽咪的提醒，我不應該只知道責備你，卻忘記你掉了珍貴牛肉片的傷心。」
同樣的家庭，因為孩子不同，個性不同，氣質不同，所以對於同一件事情的情緒反應也大為不同。
明白孩子，像是一個探險的過程。
如果討論到一個定點當作我們的行程計畫，逸仔與昕仔肯定有著不一樣的考量，而觀察他們的反應，總是讓我的生活多了一個樂趣。
逸仔對於決定，她當下的反應通常是：「好棒喔！我們可以到那裡體驗不一樣的樂趣，就算是去過了，因為季節不一樣，心情也不同。」
在逸仔小小的腦袋中，許多未曾見過的景象，早已生動的在她腦海中演練著。
但昕仔通常就會抱持著審慎的態度問著：「那裡會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有沒有可以上廁所與休息的地方？」
昕仔對於團體活動，總是先抱持觀望的態度。他小心翼翼地先觀察著每一個參與者的態度與遊戲的樂趣，當他覺得找到安心的理由，才會投入參與活動。
孩子們每一個星期，有兩天各三十分鐘電腦時間。他們可以利用這時間查作業資料、電腦遊戲、繪圖與知識搜尋。
我在電腦旁放置著計時器，時間一到，孩子就必須下線，離開。如果違規，便會取消一個月的使用權，也因著我嚴格的執行，孩子未曾有過踰矩的紀錄。
這個計時器，給予的不只是時間的控制，也是提醒孩子的自制能力。管理自己在有限的時間內如何有效的運用，也管理自己對電腦遊戲與繪圖的控制力。當然，還有對忙碌中的媽媽給予時間提醒。
計時器一向好端端的放在電腦旁，這一次卻壞掉了。
沒有了滴滴叫的聲響，逸仔看著鬧鐘，小心的提醒著自己的使用時間。輪到昕仔時，這規則可是讓他找到了空隙。
逸仔抱怨著昕仔毫不節制的使用，早已遠遠超過三十分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我，只聽見耳邊隱隱約約傳來：「你下來！你這樣違反規矩了，你已經用了四十五分鐘了……沒有媽咪的允許，連多一分鐘都不可以……」這是逸仔生氣的聲音。
「可是計時器沒叫啊，而且媽咪答應過我，這星期會讓我完成所有的電腦功課。」持續玩著電腦的昕仔，用耍賴皮的聲音回應著怒氣沖沖的逸仔。
我一聽到「媽咪答應過我……」這句話，便急忙從床上跳了下來，準備跟眼前這位賴皮的小子好好溝通一下。
「下線，將電腦關閉……」這是媽媽怒氣沖沖的語調。
「再給我一分鐘就好，我快完成了。」昕仔仍用著他那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螢幕看。毫不鬆懈，一付理所當然的態度。
「不可以，這是我們當時一起定下來的約定。沒有特殊的必要，連三十秒都不可以。」我直接將昕仔從位置上抱走，將電腦關閉。
就這樣，一陣又一陣的號啕大哭。不停止的抱怨與怒氣夾雜在昕仔的哀號中。
我知道，在情緒化的哭泣中，無論我說任何的道理，他都聽不進去。這一次，連我萬能的「抱抱方法」都使不上力氣了。
我在昕仔哭泣的隔壁房間，想著該如何讓他明白我的用心，明白我這樣對待他並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知道，一定要讓昕仔明白大人的想法與孩子想法的距離，要不然，對於接下來的限制處罰，他一定無法接受。
兩個小時過去了，隔壁房間已沒有動靜。我敲了敲門，問著：「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我推開門，看見昕仔正躺在床上，他手中抱著無時無刻陪他入睡的小熊。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天花板，逸仔早已疲憊的在一旁安靜地睡著。
「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談一談……」
當我一說完這句話，昕仔馬上從床上下來抱著我，他用哀求的口氣說著：「媽咪，不要取消我一個月的電腦使用權，其他任何的處罰都可以。」
我問了昕仔：「你知道為什麼媽咪要限制你們使用電腦的時間嗎？」
昕仔點點頭的說著：「嗯，因為要保護我們的眼睛，還有電腦遊戲玩太久會不喜歡動腦筋……會不喜歡讀故事書……會覺得除了電腦以外的事情都不有趣。」
昕仔倒是很清楚我堅持的理由，但是我也納悶著，為何他會如此堅持在電腦上玩遊戲超過規定的時間。
昕仔繼續說著：「可是，媽咪……你前幾天答應我可以完成所有的電腦活動……是你自己說可以的……」
男孩與女孩不一樣之處在於女孩善於用語言表達，溝通也較為容易。男孩則是在乎著承諾，對於「規定」比較理性，也相當堅持。
我一頭霧水地回想著。我隱約記得答應過這件事情，但是原本的立場與昕仔完全不同。原來，我們對語言的用詞產生了差異，所以我們之間的誤會真的很大，我們需要更進一步的溝通，但是我仍堅持三十鐘是一個不可改變的規矩。
我說著：「昕，媽咪很擔心你對電腦的執著，這執著有好，也有不好。如果電腦用來創作或工作，媽咪不會這樣限制你，但是拿來當作遊戲，我必須有一些考慮。」
這個說明是必要的，因為米爸會使用電腦來工作，包括影像或設計的編排與剪輯，我則會使用電腦，敲打著文字的書寫與音樂的配樂。還有學生會不定期到家中拜訪，與米爸討論著設計作品或動畫的創作。
「用電腦工作與用電腦玩遊戲是完全不同的。」這是對於尚在學習自律與規矩的昕仔，我堅持必須對他做的說明。
「昕，媽咪最擔心你未來對於電腦太過執著，對於身旁的美麗風景，值得閱讀的好書，還有好玩的手工遊戲會感到無聊、無趣、沒意思。那麼，你眼睛裡只會看見一個世界，一個風景。」
昕仔對於我的擔心，提出自己的看法：「媽咪，我不會這樣的……其實當我很無聊時，我腦袋裡想的是家裡沒有完成的積木或拼圖，或是班上同學開玩笑的聊天，如何讓它變成有意思的漫畫情節……你不要擔心……真的……」
我說：「那麼，我們可以對於這次限制使用電腦時間的事件做一個溝通；處罰仍是要執行，但是因為我們語言的傳達有誤會，所以我們可以協調，你同意嗎？」
對昕仔的處罰，從一個月彈性調整為兩星期。
我知道「慢熟」的昕仔動作很快，不過他情緒容易敏感，卻又有著害羞的性情。昕仔對於堅持的事情相當固執，所以對待他的方式需要慢慢來，並給予明確的方式。特別是處罰這件事情，必須讓他明白原因，也要對他分析大人觀點與小孩想法不同的理由。
昕仔對生活比較沒有安全感，對自己挑剔，有完美主義，喜歡抱抱、親親，還有床邊故事的說說與聽聽。他擅長組裝超人，積木與模型帶給他許多自信。
其實，我想對逸仔與昕仔說：「當你們的母親是一份禮物與幸運，因為我哭泣，你們會拿衛生紙為我擦擦眼睛。你們總是讓我在惡魔的調皮與天使的笑容當中擺來擺去，這是感動、這是使命、這是聆聽、這也是大手牽小手的甜蜜點滴。」
快熟與慢熟成了一個互助與互補的關係。
我常會想，教育可以給孩子什麼？而我又想給孩子什麼樣的教育？
我想給孩子一雙在天空悠遊的翅膀，但是他們的翅膀需要成長的時間，需要良好的體力與免疫力，還有做事情的態度與價值觀。
我在每一天發生的事情中，調整著我的腳步與方式，擴充著自己的彈性。
我告訴自己：「如果我每天仔細地、慢慢地做好每一件事情，也許眼前的問題很多，但是一天克服一個，慢慢累積，這樣三十天就可以解決三十個問題。」
我想，對孩子的教育也是如此，無論「快熟」或者「慢熟」，「不用急」與「慢慢走」是一件好事情。
《母親，是另一所學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