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第五十二章

外洋一直傳說有戰事,港口常常突然就封禁了,守備的兵勇來來往往地在街上晃蕩,神氣活現地說起一礮打沉了三艘英夷的兵船,梟了兩三百名英夷水兵的頭。 市上的油米一天漲價好幾回,郊裡的貨進也進不來;出也出不去。每個人在街頭巷尾無非是聊著:達洪阿、姚瑩賞戴花翎了,雞籠港來一艘英艦掛了白旗給打了一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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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Pixabay

道光二十二年,聽說英夷船上出了講粵語的漢奸!大安港、土地公港一時戒備森嚴,廣東話成了眾矢之的!官廳下令追緝島內漢奸!人人口裡捕風捉影地交頭接耳,夜裡常常一聲口哨,兵勇的刀鞘聲音、腳步聲急急地奔過街頭。沿海一不安靖,靠海的人自然就失了著落,紛紛收了漁具,有親戚的投親戚,沒有親戚的進山找塊地種田去了。

石圍牆原來四周一兩里路之內沒有什麼人家,可是就在幾個月的時日裡,到處可見圍著莿竹的小屋小寮。人家一多,慢慢地就有庄有落了,有了庄落,人氣就旺,狗吠的聲音,雞啼的聲音,在愈來愈綠密的桂竹林裡跑來跳去的孩子叫喊的聲音,一年又一年的好像蛛網一樣地織了起來。

這一年吳庭昭剛能自己滿地跑。

杜 師母又要生了,算起來是第四胎,聽起忌諱,所以她硬說是第五胎。杜世用一反平常地瀟灑,每日進進出出,吞霄、貓裡有廟就拜,有神就求,聽了什麼偏方怪法, 全都弄來試一試。樟樹林有個「紅姨」,聽說會「移胎大法」,杜世用親自雇了轎子去請,紅姨一見杜師母,兩眼一瞪就說:「女的!」

杜師母立刻哭得上氣不接下去,懷著肚子就要死。杜世用雖說還算沉住氣,但是也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不停地問著:

「怎麼知道?何之見得?」

紅姨是個四十歲的女人,一撇嘴角:

「你是讀書的,你怎麼知道文章怎麼寫?」

「我……?」

杜世用見過輪船,見過自動織布機,他相信天下事都有個道理,可是,如今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送上五兩銀子,紅姨大展「換斗術」。畫符、燒香之外,還要杜世用三更半夜起來,到有男孩的人家門口,去偷一棵「蓮蕉花」回來。

「做什麼?」

「做什麼?!」

紅姨臉上不屑地白了一眼:

「『蓮蕉』!『蓮蕉』!你不知道嗎?」


杜世用一楞,臉一紅,結結巴巴地問:

「要紅的?白的?黃的?」

「咄──這種讀書人,問你自己!」

杜世用一臉喪氣,杜師母躺在床上急得淚水直滴:

「你要信,要誠,不信就不誠,不誠不靈的!」

杜世用唉聲嘆氣,他真的不太清楚自己信還是不信,但是,他連仔細去想的勇氣也沒有: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矣!」

偷來的蓮蕉花,要連根的,要還沒有開花而快要開花的,種在自己家門口,勤澆水,勤除草,隔幾天,葉片中間抽出一朵花來,「男胎」就換定了。求自己心安罷,杜世用灰頭灰臉地,連塾也不去了,整日裡坐在門口,防著來個小孩把花掐死,來隻鳥把花苞吃掉了。

「唉--這是何苦,這是何苦--」

吳霖芳看他魂不守舍,家裡沒有人照料,讓月春去幫忙。月春忙到臨盆那天才回來,吳霖芳問:

「男的?女的?」

月春說:

「師母哭得死去活來……」

杜世用給女孩取了名字叫杜迎悌。

源~第五十二章_img_2 《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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