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第十四章

吳霖芳醒來,但是他睜不開眼睛,火熱的腫脹密布全身。模糊裡他感覺到身前有人站著,有人擎著油燈,火和熱在臉前晃來晃去。

「傷得很重?」老頭的聲音。

「不輕。」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聲音。

聲音離他遠去,兩個人大概在前面說話。吳霖芳竭力去聽,但是不可能聽清楚,因為兩個人全壓著嗓子。

「……聽說鬧得兇……她從小個性強……尋死……」

說的是江婉?是江婉!吳霖芳想說話,然而他的臉已經腫得動彈不得,而他的神志也只是一片朦朧。

「這孩子從小我看他長大的……我要替他做主……。」

源~第十四章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吳霖芳急了,他奮力地翻身下床,他要弄清楚怎麼回事!可是他才一站起,兩腳卻一軟,整個人又仆倒在地了,巨痛剎那猛襲而來,吳霖芳又昏過去了。

噩夢不斷;吳霖芳又回到那黑暗無邊的大海裡,一艘沒有帆的船掛著一盞黃紙燈籠,幽幽地背著吳霖芳駛進深邃的夜裡去,船頭坐的竟是阿爸阿母,而--竟然還坐著面如死灰的江婉!

「江婉!」

「江婉!」

燈籠。

好幾盞燈籠。

濕涼而芳香的草藥敷在臉上。

「霖芳!」

「霖芳!」

是江婉!是江婉!吳霖芳睜不開眼,但是那股身體上特別的香味是他怎麼也忘不了的! 他伸手去抓,那一雙細緻柔軟的手竟然真的握在自己手裡啊!

「霖芳!霖芳!」江婉泣不成聲了!

「噯!噯!先不要哭哭啼啼了!」

老頭的煙臭味突然就在臉旁。

「霖芳!你好好聽著,這件事說大很大,因為把她弄出來,可是拐帶良家婦女的罪名,不過因為……因為……」老頭突然壓低了聲音。

「這是大家出的主意……求會裡的人幫忙……大家看你是個孝子,而且江福生這件事也做得太絕,所以,所以大家願意管這一趟閒事……」

會裡?什麼會?吳霖芳彷彿記得大人嘴裡神祕地提過這個會那個會的,但是那不都是些殺頭的事嗎?這光天化日之下,難道真有那些不怕死的人?吳霖芳用力地撐著眼睛,模模糊糊裡他只看得見江婉一片朦朧的影子,而身後那些燈籠,就只剩下一個個晃動的光圈圈了。

「這……」他努力地想張嘴說話,但只是枉然。

「走吧!你們既然是前生注定了的,那就走吧!台灣這麼大,到處都是生活,一勤天下無難事。」


「江家小姐……」老頭轉向江婉。

「阿伯叫我江婉!」

老頭呵呵地笑了:「我不會說官話,可是我想妳聽得懂我說什麼。妳的貞烈,大家都聽說了,如今見妳果然不凡。吳霖芳是我自小看他長大的,他就跟我兒子一樣, 妳也就算是我的媳婦了,如果不是時候倉卒,我想給你們辦喜事的。可是現在不行了,你們快走為妙。我有個結義兄弟,在番界裡當通事,我想你們到他那裡,吃住 雖然一定苦些,可是無論官府裡,或者你父親派的人,大概還不敢找到那裡去。」老頭說完,有人過來把吳霖芳抬起來,預備走了。

江婉撲通跪在老頭身前,躬身拜下。老頭大驚,連忙伸手去扶:

「不敢,不敢。」

江婉淚水盈眶地說:

「我們去了。染坊就請傳話過去,江婉不孝,養育之恩,來日再報。」

江婉伏身再拜,老頭不由得眼圈也紅了。

「好!好!有妳這樣的媳婦,我這輩子賣草鞋賣得值得。」

山坡下有輛牛車等著,車上全是堆著的甘蔗葉子,有人掀開葉子,車板中間原來有個床褥大小的空隙,大家把吳霖芳放在上面,老頭過來在吳霖芳耳邊說道:「放心去吧!聽見什麼都不要聲張。江婉就在車前面。」老頭親手替吳霖芳鋪上甘蔗葉子。

老頭轉身又遞給江婉一個小布包:「我沒有錢,可是給你們一點東西,總是應該的。這裡是一副玉墜子,是我的女人過世之後剩下來唯一值錢的東西,給妳了。另外還有一張字據,是我買通你們家帳房弄出來的,讓霖芳看過之後,燒了吧!」

江婉心裡的驚訝和感激,使她不由得勇氣百倍。這只不過是個市井上賣草鞋的老人,但是他身上的義氣,卻是她懂事以來在染坊裡從沒有見過的人物,自己和他相比,氣勢實在小得太多太多了。

江婉躬身再稱謝之後,牛車在夜裡鬆開車掣,駕車的一個漢子一聲吆喝,另外兩名漢子悶聲不響地跳上車尾坐定。老頭注視下,牛車朝北去了。

源~第十四章_img_2 《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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