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安徒生托兒所

「好詭異喔!」我和弟弟兩人面面相覷。我們跟著旅行指南來到了安徒生博物館的地址,卻發現我們站在一間時髦的大百貨公司前面。

被關在安徒生托兒所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我們再三確認,地址沒錯呀!可是這是貨真價實的百貨公司,光鮮亮麗的丹麥男女手提購物袋,輕鬆寫意的漫步進出,每個人的打扮舉止都顯示他們生長於富裕社會。

「這書上是說博物館在三樓,我們去三樓看看好了,說不定百貨公司將整層樓捐出來做博物館。」

「很值得懷疑。」弟弟深沉地說:「我不要進去,我覺得裡面有陷阱。」

「你疑心病很重耶,」我說:「反正都來了,上去看看沒有害處。」

我們坐電扶梯上了三樓。首入眼簾的是一堆廚房用品。弟弟給了我一個「看吧,我是先知」的臉。我們質問一個工作人員,她滿臉笑容的將我們帶到最角落的一個門:「是的,這就是我們的安徒生博物館。」

我們走進那間房間,兩、三分鐘後就洞悉一切;什麼安徒生博物館,這明明就是媽媽在逛街血拚時把小孩寄託在這裡打發時間的地方嘛。

我們又──被──丹──麥──騙──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們觀賞牆上貼的資料和照片,了解安徒生無聊單調的一生,坐在紅藍黃基本色調的迷你板凳上重溫安徒生的童話書,一本又一本看得津津有味。其實我們跟世界上每個小孩一樣,都是安徒生的忠實讀者,唯一的差別在於我們不是小孩。

房間的角落裡有個電視,重複播放著安徒生紀錄片。我們縮手縮腿的擠在兒童沙發上,快樂的觀賞安徒生悲哀的一生。

雖然他是個舉世聞名的作家,他的寫作生涯其實充滿著悲劇。他從小就有閱讀困難症,嫌他笨的學校老師差點謀殺了他的寫作慾望。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偉大的小說家或劇作家,也毫不放棄的努力寫小說、劇本出版,卻一輩子心碎連連,因為沒人想看。如果你是一個充滿熱血,想成為大作家的年輕人,我建議你不要讀安徒生的傳記,避免你覺得人生失去意義。

他三十歲時寫了第一篇童話故事,從那時他的名氣才開始傳遍歐洲。他厭惡自己的童話故事,可惜他所有的才華都像檸檬汁般被榨入了這些風靡世界的童話故事,一滴都沒留給他的小說。可是全世界都愛他,丹麥將他視為國寶,他死之前有人請他寫自傳,他說:「我已經寫過自傳啦,〈醜小鴨〉就是我的自傳。」


紀錄片很快的結束了。

「結束了。」弟弟報告。

「對。」

沉默。

「可是我懶得站起來。」我告解。

「我也是。」他吁了口氣。

兩個超巨型兒童擠在兒童沙發上,窩著處於胎盤姿勢,被假想羊水的溫暖懷抱著,在溫柔母愛裡動都不想動一下。

於是我們又把整個影片重看一次,這次是日文版的,雖然我們一個字都聽不懂,仍是快樂的看著螢幕上的天鵝游來游去。

影片演第三次,這次是丹麥文。天鵝繼續努力的游。

「這個版本好像中國方言喔。」我仔細聆聽。

「對耶,」弟弟也側耳:「那種音調很像中文。」

「廣東話跟雲南話混合之類的。」雖然我全然不知雲南話聽起來什麼樣子。

「原來丹麥話很像中國方言。」

我們覺得這個重大發現太了不起了,窩在沙發上樂不可支地笑了半天,然後總算決定站起來,不要繼續沒有前途的在這裡賴下去,出去做個有用的遊客。

走出博物館的門才發現不大對勁,外面一片漆黑,百貨公司所有的燈都熄了,一個人影都沒有。

「呃,百貨公司好像關門了。」弟弟很睿智的揣測。

「我就說我們在那個兒童沙發上賴太久了啦。」我嘻嘻笑。

「怎麼會這樣?怎麼沒有人進來查博物館裡面還有沒有人?太不負責了吧?」

「博物館個頭,我不是跟你說我們又被丹麥騙了,那根本就是托兒所,才不是什麼鬼博物館。」

「妳好吵喔!被鎖在這裡面,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很興奮的蹦來蹦去:「我們就不要出去嘛。太棒了!我們可以去找寢室區,那裡一定有很大很軟很舒服的大床,我們今晚就不用睡難民營了。」

「會被發現的啦!到時候警察來怎麼辦?我可不想明天上丹麥報紙頭條,我們去一樓看看。」他白我一眼,往電扶梯走去,我快步跟上。

「不會啦,北歐人對年輕的旅者都很有容忍心和耐心的。」

「妳怎麼知道。」

「感覺的啊。」

「聽妳胡說八道。」 連電扶梯都不動了,他大步往下走,我在後面跳來跳去的想說服他止步。

「再不然我們就假裝我們是美國大學生嘛!大家都知道美國大學生最會幹蠢事了,一定會原諒我們。我們只要不停的說:我是美國人,麥當勞麥當勞,好萊塢好萊塢,全球化全球化,他們就會用對待美國智障的關懷態度來對待我們。」

他轉頭端詳我:「妳不用假裝是美國人也滿像智障的。」

我生氣:「那你為什麼不關懷我一點,讓我們今晚就在百貨公司裡過夜。」

「因為我們已經付難民營錢了,雖然十塊歐元不到,可是還是從我口袋裡掏出去的錢,所以不去睡那個行軍床我很不甘心。」

「拜託啦!」我開始像小孩一樣耍賴。

「我才不要跟妳在丹麥幹犯法的事。」

「我才不相信這會犯法,丹麥的法律裡面絕對沒有『禁止在百貨公司裡過夜』這條,不信的話我們去五樓電器區找個電話打電話,隨便問個丹麥律師。」

我們到達二樓,經過寢室區,我戲劇化的驚呼:「你看!好多豪華舒適的大床哦!天啊!你相信你的眼睛嗎?好暖和柔軟的絲絨棉被哦!我們只要安安靜靜的滑到被子底下,沒有人會發現我們,就可以甜美的睡一整個晚上的好覺,你一點都不動心嗎?」

他一點都不動心。

我氣鼓鼓的繼續跟著他。

哈姆雷特:「朋友們,你們為何被命運之神押送來此牢獄?」
蓋登思登:「牢獄?」
哈姆雷特:「丹麥是個牢獄。」
羅生款茲:「那麼,整個世界便都是牢獄。」
哈姆雷特:「是個很大的牢獄,裡面含括了許多囚室、監房、地牢,而丹麥是其中最壞的一個。」
                   ──《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景

「我們真的被關起來了。」弟弟放棄了,我們站在百貨公司一樓的正門內,他怎麼都拉不開門。

我好整以暇的理理頭髮:「我就說我們該在二樓就停下來的。」

被鎖在空盪盪的百貨公司裡,毫無人影,很詭異,好像身陷鬼城一樣。

我們臉貼在玻璃門上觀賞外面的丹麥街景,北歐的夏天白天很長,於是門外的世界還是一片光明,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可是好像沒有人注意到被關在大樓裡束手無策的兩個外國人。我轉頭看一片漆黑的百貨公司,想像我們是兩條金魚,囚困在水缸裡望著外面與我們無關的陌生人類世界。

「嘿,」弟弟突然大叫:「妳看,那裡有光線。」

我轉頭看,盡頭有個逃生門,此刻輕掩著,一束光線從門後滲透出來。

「我們去看看吧,說不定那裡有人可以幫忙。」

看來今晚在柔軟舒服的大床上的美夢要落空了,我只好跟著他小跑步到那逃生門後,門後有條走道,走道底是警衛室。警衛看到我們嚇一跳,我們解釋我們是蠢遊客,請他放我們出去,不到幾分鐘後我們又回到人類世界了。

被關在安徒生托兒所_img_2  《關於歐洲,誤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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