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寄不出的信:受刑人爸爸對兒子聊「愛情」

孩子:
人從一出生開始直到死亡,都不斷地在學習:學說話、學走路、學知識、學做人,學習如何面對生活,也學習如何從容走向死亡。這些我很早就明白,可是我從來不知道愛情也需要學習,不騙你,我真的不曉得,等到為情瘋癲,為愛殺人後才深刻體會到,爸爸是事業上的巨人,卻是愛情世界裡的侏儒,不知怎麼愛人,也不懂如何被愛,只會放縱著情慾,任憑感官享受來決斷男女關係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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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愛情到底是什麼?該如何學習呢?我覺得為愛情下一個理論化、抽象化的定義並無太大意義,反倒是在不同的年齡藉由一段段曾經擁有的戀情去試著認識愛情的不同面向,學習男女相愛及相處之道,才能在最終把握住相守一生的美好關係。

爸爸是在上大學以後才開始交女友,同一個對象交往了五年。這一段不算短的感情算是相當正面,兩人一起念書,一起考上同一家研究所,先後考上律師,這是因為我們從開始交往就有共識,以課業為重,建立共同人生目標。她因我而投入研究所考試,我因她而賣力學習德語。很可惜,這段感情並沒有讓我認識到愛情的真諦,反而因自己少年得志,無法安於趨於平淡的男女關係,轉而追求一段又一段的泡沫戀情,如同被大海打上岸的浪花,泡沫化後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到了最後,我真的以為激情就是愛的表徵,激情褪去愛亦幻滅。

兒子,愛情真的是這麼一回事嗎?愛情真的就是不斷地擁有然後消逝的過程嗎?好比只能綻放一次美麗的洛神花,收割之後就只能任其荒蕪,再也不能重現過去的絢爛。

辛棄疾說:「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的,怦然心動的四目相交,是美麗愛情的開端,如春花般爛漫嬌羞而動人,引領著彷彿盛夏般令人躁動的熱戀與激情登場。可是再絢爛的愛情終有歸於平淡的一天,剩下的將只是一瓢水一碗飯的如水流年。過去我的愛情世界裡僅有浪漫和激情,平淡如水的日子已無關乎情,活脫脫像隻只能活在春光中的蝴蝶,穿梭花叢,尋覓甜美的花粉,春天一走,我便心如槁灰,了無生趣,愛情在爸爸心中,果真如同極致耀眼的楓紅,紅了之後只能凋零,是它不變的宿命。


記得我剛考上律師,在臺北一家國際性的律師事務所學習,曾經意外處理一件七、八十歲夫妻的離婚案件,當時本著勸合不勸分的宗旨,我還追問他們是否仍愛著彼此,惹得那對夫妻罵我:「都結婚五十年了,還談什麼愛!」這個問題也成為所內律師們的笑柄,認為問一對結婚五十年的夫妻是否相愛十分愚蠢。

你認為呢?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嗎?共同生活了五十年真的磨掉了所有愛情的成分嗎?以前我認為當婚姻過渡到平淡如水的生活境地,愛情已然消逝,留下的只是親情般的彼此陪伴。可是,如今我卻深信,激情是愛情的開端,平淡如水的日子是愛情的美好結局,愛,它從未消逝,如同唐代詩人李商隱所云:「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能守住愛情的平淡,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豈不是最圓滿的愛情結局嗎?豈不是堅貞愛情的完美見證嗎?愛情在此刻不是不見了,是昇華到了極致,如同晶瑩剔透的琥珀,被時光雕琢得越加珍貴。那簡單的一杯水,一碗粥,在在發自愛、關乎情,只是大音希聲、大愛無聲啊。

那似水流年的平淡歲月中,有什麼會消失嗎?這問題說來好笑,男人最喜歡將「大丈夫一諾千金」掛在嘴邊,可對女人的誓言卻往往做不到,禁不起時間的考驗,一遇到誘惑便將山盟海誓拋諸腦後。綑綁著愛情的誓言,像極了禮盒包裝上的緞帶,解開之後便丟棄了。

孩子,你還年輕,未來的人生中,可能還會有一段段的戀情在等著你去體驗,或歡愉,或心碎,或逃離,或背棄,去學習如何擁有,也學著面對分離。但是,請你牢記在心,再美好絢爛的激情都會回歸平淡,那絕不是愛情不見了,絕不是感覺不見了,而是考驗彼此承諾的時候到了。愛情不會消退,只是會因時間而變化成不同型態的男女關係,守得住一杯茶、一碗飯的平淡歲月,也就守住了人生幸福的底線,這茶飯間,就是情,就是愛呀!

希望你面對每一段感情,都能用心操練「守住承諾」這項功課,寧可人負自己,也別讓自己負了人。這樣,當你在最美好的時刻碰到最美好的人,可以輕易地守住到來的幸福。

夜已靜,燈已熄,該向你說晚安了。爸爸愛你。對了,順便替我向嘉嘉道聲晚安。

獄中寄不出的信:受刑人爸爸對兒子聊「愛情」_img_2《孩子,你還會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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