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其實是很乏味的

這個問題讓我直接聯想到的畫面不是圖書館──而是賭場。

賭場裡面有一群流連忘返的賭徒,儘管大部分的時候都輸,卻還很難離開賭場。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曾經體會過贏的滋味,因此非理性地等待、追求下一次大贏。

或許因為我是作家吧,只要有學校、單位、媒體開始「推廣閱讀」,似乎很容易就會想到來問問我的意見。擁護閱讀的人士理所當然地覺得我一定支持這樣的推廣。不過後來發現,我的言論和他們的想像有很大的差距。我自己雖然愛讀書,不過在我看來:

大部分的時候,閱讀其實是很乏味的。

閱讀其實是很乏味的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為什麼呢?

我曾在雜誌上看到知名演員海清接受採訪時說過一句話(記不得原文了),大意是「一個好的演員,一生面對的劇本,大部分的時候是爛的。」這成了考驗好演員一生的重要核心課題。此話深得我心。在我看來,閱讀的問題也是一樣的。大部分時候,我們讀到爛書的機會實在比好書高太多了──

這也成了考驗好讀者一生的重要核心課題。

先不說這個,就算真的是「好書」擺在面前好了,還得講究遇見它的時刻。一本在四十歲的時候被我們讚歎不已的好書,在我們十幾歲的時候,未必能夠讀懂。既然不能讀懂,當然,這本書當然又變成了「爛書」,如此一來,讀到好書的機率當然很低更低了。

既然如此,有人問:難道不能直接把好書推廣給我們的對象嗎?

我的答案是──就是因為這樣,我們讀到爛書的機會更高了。

為什麼?

答案很簡單,在我們受教育的過程中,誰不曾讀過許多充滿了知識、政治、道德、文化正確的「好書」呢?正因為這些好書必須負擔這麼多的「正確訊息」,以至於它們不再有空間留給創意、自由、驚喜、想像、情感……

少了這些有趣的訊息,閱讀怎麼還會是有樂趣的事呢?

正是因為這些所謂的「好書」佔據了我們大部分的閱讀空間,讓我們耗費大量的青春、時間去應付相隨而來的考試、競爭,因此,對大部分人而言,所謂閱讀好書經驗,說穿了,無非就是為了應付考試被逼著不得不做的事。以至於一旦有機會脫離考試生活,大多數的人從此再也不閱讀了。

如此,我們造就了許多從小就因為孩子能背唐詩而沾沾自喜,本身卻從來不買書來閱讀的家長,代代惡性循環。

有一次,有個學校推廣閱讀,每年選一位作家,全校一起閱讀、討論。有一年他們選了我的作品作為年度主題,邀請我去學校演講。被問到如何「提升學生的閱讀風氣」時,我就建議學校推廣以「樂趣」為核心的閱讀。

辦法是這樣的:

一、每週有閱讀時間,開放圖書館,讓小孩自由進圖書館讀書。

二、圖書館選擇書單購書時,必須廣泛採納學生的意見、書單。

三、不規定小孩閱讀什麼。只要他們喜歡,從嚴肅文學,到通俗、愛情小說甚至漫畫,都可以。

四、花時間和孩子討論,鼓勵他們思考、發言,但千萬不要孩子交報告。

我這樣看似的主張,面對的質疑不少。

質疑一:孩子會挑書嗎?

孩子當然會挑書。孩子的書單往往比大人的書單更貼近情感。更多時候,推廣閱讀不是大人指導小孩的過程,反過來也是大人向小孩學習的過程。我的小說《危險心靈》,也許探討的是國中教育問題,擁有最多的青少年讀者。

它被改拍成電視連續劇播出時,很多家長寫信給我,他們和小孩一起「追」連續劇,一起討論劇情,意外地這個過程之中,在孩子身上發現、瞭解了他們從來沒有瞭解過的一面。

因此,「找書單」的過程,不是複製想法,而是「溝通」、「交流」的一個過程。

質疑二,孩子挑出來的書萬一都只是通俗的暢銷書,萬一將來他們只讀這些通俗、言情小說,無法進一步欣賞更偉大、深刻的書籍世界,怎麼辦?

首先,我認為,孩子的書單絕對不會「只是」這些。根據我的經驗,從偵探、懸疑、哲學、冒險……讀孩子挑出的書單,不要說一般家長,連我這種專業的「閱讀人」,往往也都充滿了驚喜、驚豔、甚至學習。

再來,就算「只有」這些通俗的暢銷書,只要是孩子真心喜歡的,也沒有什麼不好。我的醫學背景給我一個信念,那就是,不管你的醫術再高明,只要病人不肯吃藥,你就完全沒轍。

從某個角度來說,閱讀也一樣。只要孩子不肯閱讀,什麼偉大、深刻的藥效一點也沒轍。有沒有人想過,常看見推廣閱讀、推廣書香,卻從沒見過有人推廣「上床」?為什麼校園美女從來不需要宣傳就轟動全校?為什麼韓國天團SJ的演唱會的票一開售,幾分鐘之內就搶購一空?

理由無他,全都是因為有「樂趣」啊。

跟美食的道理是一樣的。一個人如果一直喜歡、有機會接觸美食,慢慢地,他的品味就會更精緻、細膩。同樣的,一個孩子的閱讀經驗如果一直是有「樂趣」的事,慢慢的,他的品味也會變得更偉大、深刻。

最後還有一個質疑,和學校的學生無關,是針對我個人的。

有個記者問:「既然大部分的時候,閱讀是乏味的,為什麼你還會花那麼多時間閱讀?」

這個問題讓我直接聯想到的畫面不是圖書館──而是賭場。

賭場裡面有一群流連忘返的賭徒,儘管大部分的時候都輸,卻還很難離開賭場。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曾經體會過贏的滋味,因此非理性地等待、追求下一次大贏。

對於一個資深讀者而言,情況也是差不多的──因為曾經有讀過精采絕倫的好書、拍案叫絕的好書,體會過那種「樂趣」,因此,願意在一次又一次的乏味中、失望中,繼續追求下一次的大贏。

從某個角度來說,推廣閱讀對我來說,並不是把孩子訓練成圖書館管理員,我的想像是更接近把他們訓練成賭徒啊!

閱讀其實是很乏味的_img_2《我就是忍不住笑了》

圖解媽媽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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