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告白-沙灘上的小腳印(上)

就在這一刻,我聽到這幾個字在我內心迴盪,它們佔據我的心靈,入侵我整個人:「要是妳早知道……」這天是三月一日星期三,很普通的一天。冬季在巴黎已接近尾聲,遲遲不肯離去。我們在兒童醫院的這間候診室已經等了二十分鐘,它夾在神經科的兩道門之間,從這裡可以看到所有來來往往的人。一有門打開,我的呼吸就停住。

真情告白-沙灘上的小腳印(上)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我期待——也同樣害怕——看到神經科醫師出現;應該說,我害怕知道結果。自從昨天接到她的電話以後,時間好像變得無限漫長。「我們知道妳女兒罹患什麼疾病了。麻煩妳明天下午三點過來一趟,我們當面跟妳說明。當然,請妳先生也一起過來。」從那之後,我們就一直等待著。

洛以克就在旁邊,臉色蒼白,神情緊繃。他站起來,走幾步路,回來,坐下來,拿起一份報紙,又放下。他牽起我的手,用盡全力握住。我的另一手則輕撫自己圓潤的肚子。這個舉動,是想安撫肚內已經成長了五個月的小生命。這是個本能的保護舉動。

我就是在這一刻聽到的。「要是妳早知道……」這句話前來烙印在我內心的最深處,我永遠也忘不了。重點是,我永遠也忘不了自己是如何感受到它的:它涵蓋了已經知道的人——知道一切的人——的所有痛苦和平靜自信。單單這一句話,就足以代表幾分鐘後即將加諸在我們日常生活上的考驗。我們的生活將就此永遠變色。

醫師終於來了。她向我們打招呼,為了自己遲到而道歉,隨即帶我們走向某條走廊盡頭的一間靜僻小室。有兩位人員與我們同行,其中一位是新陳代謝疾病專家,之前已見過面。

當他們介紹另一位人員給我們認識時,我的心立刻涼了:她是心理諮詢師。於是,毫無預警地,淚水淹沒了我,儘管我什麼都還不知道。因為剎那間,我明白了。「要是妳早知道……」

並未打雷,但一切震耳欲聾。我所聽到的字句,只剩最精要的部分。「你們的小女兒……嚴重遺傳疾病……異染性白質退化症……逐漸退化……存活機率很有限……」

不。

我的大腦拒絕聽懂,我的心思在反抗。他們講的不是我的泰依絲,這不是真的,我不在這裡,這不可能。我緊緊依偎著我的城牆——洛以克。

我腦袋裡一片混亂之際,嘴唇怯怯問出一句話:「那我們未來的寶寶呢?」

「他染病的機率也有四分之一,即百分之二十五的機會……」

轟隆巨雷劈了下來,我們面前的腳邊出現一個駭人的黑色大洞。未來化為烏有。然而,在這可怕的一刻,我們的求生本能佔了幾秒鐘上風,很短暫,但很關鍵:不,我們不要做產前檢查。我們要留住這個寶寶。他是一條生命!是一片漆黑中的細小微光。

交談繼續著,但我們人在心不在。我們已無力聆聽。我們在他方,在不知何方。現在,必須站起來,離開這間小室。乍看之下,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卻是最困難的一件事。因為這個舉動猛然把我們帶回現實,回到我們的生活,但一切已不是原先那樣。很有象徵意味:歷經重創之後,還是得站起來,繼續過活。第一步,只是一小步,但好歹是一步。

我們在醫院大樓門口分手,惶恐、無力,被掏空了。洛以克回去上班。我們想都沒想過會遭逢這樣的巨變。

我如行屍走肉般地回家。回到家裡,才一推開門,我就看到她。泰依絲……她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燦爛笑容,紅通通的臉頰,一臉淘氣,還有那一頭金髮。她幸福洋溢,神采奕奕,機靈聰穎,充滿自信。今天,三月一日星期三,是她的生日。她滿兩歲了。

泰依絲是個和別人沒什麼兩樣的小女生。或至少,一個鐘頭前還是。一直到這天以前,她唯一值得一提的特殊之處,是她的出生日期:二月二十九日。這個日子每四年才出現一次,因此她每逢閏年才能過生日。這件事讓洛以克很開心,他高興地說,這樣他女兒可以老得比較慢。是呀,這就是她唯一的獨特之處。另外就是她特殊的行走姿態,她走路的樣子好可愛,但有點不穩,我是在去年夏天快結束時發現的。我很喜歡看小腳丫子在沙灘上留下的腳印,而在不列顛半島的溫暖沙灘上,我注意到泰依絲走路的方式很特別,她的腳拇趾會向外側偏轉。但沒關係,起碼她能走,這樣就夠了。說不定她有一點點扁平足的問題,頂多是這樣吧。

為了安心起見,秋天時,我們帶她去看骨科醫師。醫師並未發現異狀,他建議我們靜待一年,看看情況是否會自行恢復正常。可是一年對做父母的人而言,很漫長。而且多問幾個人的意見也不吃虧,於是我們和一家兒童醫院約了門診。這家醫院的診斷也一樣。

「沒有異狀,至少骨科方面沒有異狀。」醫師表示。「不過你們還是去找神經科醫師看看吧,或許他能說出個道理。」

我們並不擔心:我們知道泰依絲的情況不怎麼嚴重,不然一定馬上就檢查出來了。

十月即將結束,我們幸福得無以復加。繼即將滿四歲的嘉斯帕,以及泰依絲之後,我們第三個寶寶的預產期是七月中。七月中以前,我們將要搬家到一戶更寬敞的公寓。我們的工作相當順利,而且我們很相愛!簡單來說,人生對我們微笑……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泰依絲走路時,那隻總要偏轉的小腳……

神經科醫師要到年底才有時間見我們,反正我們也不急。不過,泰依絲的保母和托兒所所長,都覺得她雙手好像有那麼一丁點微微顫抖……而且她們覺得最近這段時間,她比較少笑。的確沒錯,但我們並不緊張。雖然寶寶還沒出世,泰依絲一定已察覺到他的存在。她應該是因為這樣所以不太高興,心情不太好,一定是這樣的。但她還是能繼續跟其他同齡小女生一樣成長。她能繼續唱歌、大笑、說話、玩耍、探索和讚嘆。

看診時,神經科醫師證實了所有我們已經知道的事,但她仍安排了一系列檢查。時值年初,核磁共振檢查結果顯示一切正常。算是好消息嗎?不,不算是,醫師們如此認為。畢竟,行走姿勢的問題仍無法得到解釋,診斷結果蒙上了一層陰影。泰依絲又做了一些比較疼痛的檢查:抽血、腰椎穿刺、皮膚切片。我們聽到一些有關新陳代謝的疾病,但聽得懵懵懂懂,也沒有任何具體答案,暫時沒有。然後院方要洛以克和我做抽血檢查。我們自信地乖乖去做檢查;我們根本想都想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然而,再過幾天,我們的生活將天崩地裂。

剛滿兩週歲的泰依絲忽然被宣判患有不治之症,而即將出世的小寶寶也可能罹患同樣疾病……身為母親的安朵芬該如何找到力量,面對眼前為數不多的日子?

真情告白-沙灘上的小腳印(上)_img_2《沙灘上的小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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