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短刀之養不教父之過

一九六七年,正當我國中一年級時,張徹導演、王羽演出的「獨臂刀」紅遍全台灣。戲院裡經常人山人海,我和常在電影院「拱電影」(拱電影就是跟著人潮,拉著大人的衣角混入電影院,童年我用這個方式在西門町看了不少免費電影)的搭檔阿標一起擠進了電影院。

這部電影喚起了我的熱血魂!當天下午,趁父親外出時,我拿一塊他做戲靴剩下的木頭,用他做鞋的工具把木頭削成尖狀,再弄了個把手,拿砂紙去掉木刺,削削磨磨之後,一把白晃晃的木頭半截短刀就成形了。

我得意地拿著短刀去找住在隔壁的阿標,在他家門口直嚷著:「阿標,你看,我有真正的獨臀刀!」阿標出來後,我衝著他猛力地揮,口裡還發出刀劍的噹噹聲。他也立刻拿出他父親賣的空心塑膠兒童玩具「青龍偃月劍」,我們當場比出獨臂刀招數,玩得不亦樂乎。

只見刀劍交會處,乒乓有聲,突然「喀」的一聲,阿標的青龍偃月劍被我的半截短刀瞬間劈作兩半!他立刻翻臉,把斷去一半的劍往我臉上一扔,正好擊中了我的臉。

我正要反擊時,他叫道:「你有半截短刀,我沒有!」這句話把我驚醒了,根據江湖道義,我立刻把木刀丟在一旁,攤開雙手,決定徒手和他比畫。

我先來個飛踢把他踢倒,但因為自己的身材瘦小,一個重心不穩,也跟著倒地。阿標的爸媽聽到哀號聲,跑出來查看,看到他倒在地上,連忙扶起。

我心想:「沒用的傢伙,又搬救兵!」

突然,我聽到耳熟的大罵聲傳來,一回頭,看到了父親。還想說父親來得正是時候,剛好幫我出頭,沒想到他卻提起我的肩膀,往我的屁股猛打了幾下,我連阿標攻擊我的事實都來不及解釋,就被父親拎著耳朵回家挨揍。

父親當時打我的神情,許多年後我依然記憶猶新:只見他怒眼圓睜,雙手放在褲頭,左拉右扯要抽出皮帶,終於「噹」一聲,皮帶釦竟然鬆脫了!站在三步以外罰站的我,臉色頓時大變,轉身就要逃……說時遲那時快,皮帶咻咻咻地從他的褲頭出鞘了,眼看就要朝我身上打來,我連忙跳開,可惜終究還是逃不過皮帶的長鞭,「啪嘰!」屁股挨了一下,接著一連串「啪嘰!啪嘰!」聲,熱辣的感覺由臀部直衝腦門,我幾乎都快要昏倒了,幸好母親及時趕到,直喊著「好了好了」,幫我求情。

我躲到母親身後,看到父親繼續激動地喊著:「不學好跟人打架?什麼都用暴力解決,長大還得了?」

將我痛打一頓之後,父親要我過去背三字經。我遲疑了一會,想說那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嗎?我現在可是國中一年級的武俠少年了!

只聽到父親咆哮一聲:「背!」

我立刻大聲喊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養不教,父之過……」但是,唸沒幾句,父親就打斷了我的背誦,說了一句:「最後這六個字,你好好想想,我今天為什麼打你?」

說完,他拾起地上的木屑,不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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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我跟父親的互動就是這樣。只要我一旦犯了什麼錯,不管是偷錢、說謊、和同學打架或是沒規矩,那就是錯,沒得辯解,也別指望父親會在緊要關頭替我說一句好話。

多年前發生一件小事,讓我想起父親的管教方式,而在現今這個時代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有一位親戚的孩子幾年前開車時在街角擦撞了一位突然從路邊竄出的婦人,這孩子很生氣,立刻衝下車與婦人理論。婦人也不甘示弱,兩人爭執了半天,這孩子忍不住動手打了婦人,婦人一氣之下,告上了法院。

沒想到,這婦人的先生是位退休警官,在警界有一定地位,孩子被控傷害,眼看就要背負法律刑責,於是孩子的父親立刻出面向婦人道歉,請求她撤銷傷害告訴。婦人看在他年邁的父親面子上,才勉強答應私下和解。

這位老父替兒子扛下了,只因為那是他兒子。問題是,一個父親能替孩子扛多久?尤其是當孩子犯錯的時候。

一九八九年七月我和王月結婚,買了生平第一間房子,因為畢竟是新房,除了必備的家具擺飾外,我們也不免俗地在電視機、冷氣機、櫥櫃、門窗等各處貼著一個紅紅的「囍」,並在米缸上貼一個「滿」。看著囍字,喜的是這個家充滿了祝福;看著滿字,滿的是因為成了家,我必須扛起更多責任,心生感慨。

父親去世後,我也成為了一個父親。我深深意識到,想扛起家庭,就必須扛起自己、對自己負責任,不能期待或依賴任何人伸出援手,因為我已經是一家之主。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小時候做錯事,期待父親能出面替我解圍時,他總是讓我失望地先教訓我一頓。他當時的用意是:「一人做事一人擔,父母不會永遠替你扛,尤其是在人生的旅途中,犯下不可原諒或無法挽回錯誤的時候。」

半截短刀之養不教父之過_img_2《119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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