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要節儉,還要有眼界

許多學生受夠家中「錢、錢、要有更多錢」的需求聲,拼命打工賺錢、荒廢學業。但隨著年歲漸長,才驚覺自己年輕時,是這麼的眼光短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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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述而》篇有言:「奢則不遜,儉則固,與其不遜也,寧固。」奢的壞影響是不謙遜,儉的壞影響是孤陋寡聞、頭腦頑固。同一字兼有固陋與頑固之意並不奇怪,二者本來就會惡性循環。見聞少就容易死腦筋,腦筋死就愈不想增廣見聞。「固」是孔子很討厭的人格特質,他在〈憲問〉篇說過:「非敢為佞也,疾固也。」〈子罕〉篇「子絕四」也形容,孔子百分百避免的四大毛病有一個就是「固」。只是與奢侈的毛病「不遜」相比,他不覺得「固」有那麼糟而已。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由此可證,孔子並不認為節儉是美德,他的理想是不奢亦不儉,維持中道。

如果節儉不是美德,爸媽要求小孩節儉難道不對嗎?當然沒有不對。大多數家庭在小孩成長期,都是經濟負擔最重的階段。為了車貸、房貸還有漲幅遠超過物價通膨的教育費用,爸媽往往要做出很多犧牲。要求小孩節儉,等於是要小孩善盡家庭成員的共同義務,是培養責任感的基本訓練。

何況,孔子太苛了,節儉怎可能只有壞影響呢?節儉可學會克制衝動。報紙上那些情殺案、親密照上網的社會新聞,往往就是失戀後無法克制衝動的後果。又,小孩吵著要買iPhone、iPad,動機也往往不是物欲,而是不想被同儕比下去。消費是小孩爭取同儕認同的最直接管道。將管道堵死,可以逼他們改變策略,把消費導向的自我表達調整為成就導向。(例如:為什麼是跟同學比iPhone,而不是比閱讀力?)

還有,節儉也可減少分心。買了iPhone,不只下載App花時間,關注iPhone5何時上市也很花時間。最後,節儉還會激發創意。母親節禮物如果花錢垂手可得,就不會發揮巧思去做紙雕卡片了。

既然節儉有這麼多好處,為什麼還是有不少反例?職棒簽賭的球員,誰成長過程不儉樸?許多卡債族的背景都是公教家庭。可見約束物欲不只沒教會自我克制,反而使人更無法招架金錢誘惑,為什麼?

誰才是金錢的主人

大人要小孩節儉,常會連帶傳達「錢不夠用」的訊息。小小心靈裡,這訊息常會轉化成「要有更多錢」的急迫感。英國小說家勞倫斯(D. H. Lawrence)一九二六年的短篇名作〈搖木馬贏家〉就是寫這個現象,媽媽覺得缺錢,小兒子總聽到家中每一面牆都發出「錢、錢、要有更多錢」的呢喃,於是小男孩迷上騎木馬,因為騎到忘我狀態就可以預知賽馬明牌。結局是小男孩在木馬上癲狂而死。

中學生中輟,大學生打工荒廢學業,許多都是受夠了家中四壁充滿「錢、錢、要有更多錢」的呢喃聲。自己賺錢自己花,一時當然抬頭挺胸,必須等年歲漸長,嘗到學習力不如人的苦果,才明白年輕時錯在眼光短淺。這就回到孔子的警告「儉則固」。

那麼,要如何避免「儉則固」的弊病?專家常說「教小孩做金錢的主人」,我卻不以為然。一來是有誤導之虞,小孩很容易把「金錢的主人」解釋成「不必跟爸媽伸手拿錢」。二來是不符合現實,小孩需要爸媽養,當然都是金錢的奴僕,大部分的爸媽也都是金錢的奴僕。爸媽必須把小孩拉拔大,小孩又沒變成啃老族,才有可能苦盡甘來,晉升為金錢的主人。

天生富有並不是幸運

現代的親子教養總強調激勵,講究正向樂觀,缺失就是沒教小孩面對現實,讓小孩愈來愈晚熟。從前卻不是如此,一九一一年的兒童小說《彼德潘》開頭就寫溫蒂出生,爸媽就坐床邊拿著紙筆,計算不喝咖啡省多少,打預防針花多少,加減復加減,才敢留下孩子。今天的童書就算是講金錢觀,也不可能把錢的殘酷面寫得這麼清楚。許多人都是做了爸媽,才警覺自己花掉爸媽的錢夠買好幾輛賓士。

我認為小孩應該明白「金錢的奴僕」是常態,是人生必經的階段,才可能把眼界放遠,不以為經濟自主等於「自己賺錢自己花」。工作如果只是「需要一份工作」,而不是「熱愛這份工作」,是沒辦法晉階為金錢主人的。奮鬥多久才能變成金錢主人,當然與年輕時累積的學習力有關。

何況,「金錢的奴僕」也不算什麼屈辱,如果可以苦盡甘來,那甚至是莫大的幸福。養小孩的花費既然夠買多輛賓士,為什麼大家還是甘願養?答案:「一生換多輛賓士」再怎麼開心,也比不上「建立一個家」的那份踏實感。這麼說來,那些含銀湯匙出生,天生就是金錢主人的人,好像也不算幸運,因為他沒機會想過什麼比金錢重要。

孔子在〈述而〉篇說過:「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果努力可發財,孔子連計程車司機都願意做,可知他並不排斥做金錢的奴僕。但下句話更重要:「如不可求,從吾所好。」這裡「從吾所好」一定不是滿足物欲。其實貧富本來就有一大堆「如果」,充滿不確定性。別說節儉並不保證我們能做金錢主人,繼承大筆財產也不保證。「從吾所好」的自主權就大多了。為了早點進入「從吾所好」的境界,節儉還是所有爸媽都應該幫小孩養成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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