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有話~當小明星去

一般平常的日子,對某些人而言,卻是很特別的日子。今天天晴,太陽照樣從東邊出來,外面沒有人掛國旗,街上沒有任何遊行,也聞不到爆竹聲,爸爸照常要上班,什麼都顯得平平淡淡。可是,我的親愛的媽媽,她一大早精神就抖擻,滿屋子裡散播著她輕快的腳步聲。因此,我也起了一個大早。早安!太陽。早安!小鳥。

毛毛有話~當小明星去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今早媽媽的聲音有些高亢。她向爸爸說:

「自從我懷毛毛以後,我就沒買過衣服了。噢!有啦,買過兩件布袋裝和內衣褲。有什麼辦法,不然沒有一件可以穿的,像樣的衣服一件也沒買過。今天要帶我們的小明星去拍片,卻找不到一件像樣的,……」媽媽的話一會兒在廚房,一會兒在臥室;她是邊走邊講話,只是走到廁所門口時,會略微停下來,話照講。因為爸爸就蹲在裡面。

爸爸並沒有像媽媽那麼興奮。他蹲在抽水馬桶上,還睜不開眼睛,口裡的哼、啊,只是隨便出聲應付媽媽罷了。

「今天早上我必須做兩件事:先去做頭髮。我這頭髮像鳥窩,好久好久沒做了。」媽媽從臥室走向客廳,「第二件事,我要去買一件衣服。你說我穿什麼樣的衣服比較好看?」

爸爸根本就沒聽清楚媽媽在說什麼,人家問他話該回答答案時,他還是瞇著眼哼啊、啊呀虛應對方。好在媽媽今天的心情,像是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吃了人參果那樣的愉快。要不然,這種情形,在我們這種小家庭裡面,管不了外頭陽光普照,我們自有我們的氣象。

「你啊!」媽媽走到廁所門口;爸爸在家上廁所,通常都不關門的。媽媽叫著說:「還睡!等一下被抽水馬桶沖走了都不知道。」看到爸爸一下子驚醒過來的傻樣子。媽媽禁不住地笑起來了。

像陀螺的媽媽,轉啊轉啊,又轉到我的小房間裡來。她看到我醒著,她說:

「喲!你這小鬼,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啊。今天媽媽要帶你去當小明星,你也知道高興,靈精鬼。好好,媽媽去泡呢呢給你。」她一轉身又去廚房了。

對了,這裡有幾個我們嬰兒和媽媽之間的常用詞彙,例如前面用到的「呢呢」(NeNe’),是臺灣話奶、奶水,或泡好裝在奶瓶的牛奶的意思。還有「小雞雞」,我們叫做CooCu’。很臭叫「臭MoMo」。我們的詞彙大部份都是疊音;像爸爸、媽媽、我的名字毛毛、怕怕、乖乖、……。這就是我們的特色。

剛才媽媽還驚訝我早上起得早。其實我是被那帶有些亢奮的講話聲、笑聲,和腳步聲吵醒的。不過這總比被他們吵架吵醒的好多了。父母親的心情,常擴散到空氣中,感染到嬰兒的。這一點,嬰兒特別敏銳。像今天,媽媽的心情特別高興,在我小小的臥房的空氣中,我也能夠吸取到那一份喜悅,所以我也莫名的愉快起來。要不然,嬰兒醒過來沒人理他,他會先哭啼幾聲再說。

沒多久,媽媽手搖著呢呢又走回來。她對我說:「呢呢燙燙,等涼一點再給你。來,我們先來西西。」說著把奶瓶放在一邊,馬上過來解開我的尿布。當她發現我的尿布還是乾的時候,她一直稱讚我是乖寶寶。她想,她可以少換兩張尿布片。她情不自禁,低下頭撥弄一下我的小雞雞。我的小雞雞經她一撥動,像觸動了開關,一泡強而有力的尿水,正巧對準她的臉噴將過去。媽媽驚叫一聲,馬上用手掩面。媽媽的叫聲嚇哭了我。我這麼一哭,丹田著力,尿水噴得更急。當媽媽發現,連她的衣服也波及的時候,我自己的臉也淋到。我不知道這天上的水是那兒來的,怎麼對準我的臉澆過來?所以我哭上加哭。媽媽拿起要來替換的尿布片,趕緊蓋住我的下體。結果,原來還沒濕的尿布片,還有旁邊乾淨的也都濕了。媽媽的衣服,全都密密地中彈了


聽到媽媽的驚叫,和我的哭聲,爸爸從馬桶上醒過來了。他跑過來慌張的問:

「怎麼了?怎麼了?」

可是他看到媽媽在笑。他覺得奇怪。媽媽回頭看到爸爸褲子還沒穿好的慌張模樣,使她笑得更厲害。她笑著問爸爸:「你到底有沒有擦屁股啊?」說完又笑。

爸爸有點不高興,他正經的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小孩子還在哭哪!」

「你看嘛!」媽媽轉過身來,讓爸爸看個清楚。然後把剛才的尿水事件說了一遍。

「小孩子的尿有什麼關係。人家還當藥喝哪。」爸爸笑著說。「大驚小怪。」

「好啊,以後每天早上我叫你來喝。」

今天早上略嫌吵鬧,但是,因為愉快,偶爾如此也無妨。爸爸還說我以後長大,一定是當消防隊長。這麼說,現在的消防隊長,他們嬰兒的時候,都曾經向媽媽的臉上噴過尿?

媽媽真有辦法。上午把我托給樓下的奧巴桑,她跑去做頭髮,買衣服去了。我真不明白世人對明星的看法。原來我在這位好為人師的奧巴桑的眼裡,只是一個愛夜哭、不遵守起居習慣的嬰兒。可是經媽媽告訴她,說我就要去當電視廣告明星之後,她一口答應媽媽托嬰,對我也刮目相看起來。她抱我到小公園,逢人就說我要去當小明星的事。公園裡的三姑六婆,還有不少太太,她們都過來跟我評頭論足。還好,說酸溜話的沒幾個,大部份都肯定我有小明星相。

說兩點到拍廣告片的攝影棚,媽媽帶著我一點十分就到了。首先媽媽還以為找錯地方,怎麼沒人?後來問鄰居的才知道沒錯。那麼,其他的問題就是聽錯時間了。好在我需要睡個午覺。媽媽把我平放在亂七八糟的小客廳裡的桌子上,讓我睡了。媽媽從早就興奮到現在,就是吃了人參困的三萬六千個毛孔,再也舒展不起來。可是怕睡著誤事,她還是撐住精神,等跟她聯絡的那一位星探來。我不知道媽媽是怎麼挨過三個鐘頭的,我醒過來的時候,聽媽媽在接星探掛來的電話。對方說,因為去接片子裡做我媽媽的一位歌星,所以慢來。媽媽明明一肚子氣,嘴巴還連連說:沒關係,沒關係。

在等歌星的這一段時間,攝影棚已經開始拍狗食品的廣告。媽媽抱著我站在邊邊看,由於好奇,媽媽也就忘了疲倦。這個部份的狗明星是一隻大狼狗,據說比賽得過兩次的冠軍。拍攝的時候,一只黃色塑膠盆盛滿狗食,擺在地面上。狗主人哨子一吹,這隻叫哈囉的狼狗,馬上跑到狗食前,腳還沒站穩,鼻子就埋入狗食裡,動起嘴巴來了。站在攝影機旁的導演,很滿意的叫了一聲「Cut!」接著他又說:「好!最後一次成功。」大家都拍起手來。這時候,場務叫起來了:「喲!不行!」他撲過去要從狼狗的嘴裡,搶回一塊生牛排。導演說:「就讓牠吃吧!你這個人。」大家聽了,全都笑起來。原來這一塊牛排是埋在盆子裡面的,為了要狼狗表演出愛吃這個品牌的狗食,讓狼狗顯出迫不及待的模樣,把鼻子都埋入狗食裡。

「整理一下,接著要拍天使牌奶粉。大眾廣告的人來了沒有?」導演問。

「去接雅雅還沒到。剛才打過電話回來。大概快了。小孩子來了。」

「請把小孩子帶過來好嗎?」

媽媽把我抱到大鬍子導演面前。他對我笑,但是我看不出來。他伸手在我的脖子搔癢,我笑了,那是因為我睡飽了。導演對我很滿意。媽媽高興得很。

本來導演一看時間已經六點多了,說先去吃個飯再回來。這個時候,叫雅雅的歌星進來了。她遲到幾個小時都不覺有歉意,一進來就說她九點要趕到華視錄影,深夜要趕到高雄,因為第二大中午有秀。就是這樣的一位大歌星,要在廣告片裡當我的臨時媽媽。

廣告公司的人介紹我們跟她認識。她見了媽媽仍然有些傲氣。見了我,她高興的叫著說:「好──可愛唷!來,阿姨抱抱。」說著就從媽媽的懷抱中,將我抱過去。並且連連在我的臉頰吻了幾下響聲的香吻。


我覺得她過分自信,自信得有些粗魯。她以為我和其他在旁邊的男人一樣,渴望她抱抱吻吻。她錯了!我抗議她庸俗無禮。我哭了。

媽媽趕緊過來把我抱過去,口裡還說:

「唷!你這個小孩真不知好歹,阿姨是大歌星哪,她抱你有什麼不好?傻瓜。」如果是爸爸,媽媽就不會有這個度量。

導演給我們說明了劇本,我的戲是讓雅雅這個歌星抱出來亮亮相而已。最後,雅雅說:「你的孩子就是天使,天使喝天使奶粉。」

旁邊有個人說:「導演,有一種褲襪也叫天使牌。何不也叫他們來一起做廣告。廣告的最後說:媽媽穿天使牌褲襪,嬰兒喝天使牌牛奶。有味道噢──。」

大家知道他胡鬧,大家笑一笑,工作就開始了。因為時間不早,他們考慮到我要睡覺,所以有關我的部份先拍。說是這麼說,開始工作時,也已經八點了。爸爸也跑來關心我們。可是,不管這位雅雅是多大牌,我一開始就不喜歡她。所以媽媽一把我交給她,我就哭。剛開始大牌還有點耐性。到後來,導演要她重來,她也不高興了。我儘管媽媽怎麼哄騙,怎麼利誘,我都堅持我的決定,絕不妥協。其實,我對她的厭惡,除了第一印象之外,還有她的狐臭,也叫我難忍。首先是被她的香水矇騙了,後來香水的香味淡化,壓不住夜來的狐臭,這味道叫我不安,我們嬰兒一不安,就是要媽媽。我們要媽媽抱在懷裡,聞到媽媽的那一股體味,還要聞到媽媽的那一連串均勻的心跳,我們才會心安。但是,到後來,我連對那攝影棚的環境;那裡的燈光、氣味,還有人影都感到害怕。只要在裡面,媽媽抱,媽媽搖,我還是哭個不停。爸爸看到這種情形,要媽媽帶我到外面散散步。結果,我在外面睡著了。廣告公司的人,出來找我們再回去拍時,爸爸和媽媽已經商量好了,不忍心吵醒我回去再拍。即使是不拍這個廣告也在所不惜了。

最後發生什麼事,我不知道。我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早上。媽媽在電話中向爸爸說:「真難堪,我告訴好多人,說毛毛要上電視了。他們都等著要看。怎麼辦?……」

毛毛有話~當小明星去_img_2 《毛毛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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