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第五章

頭一個月沒有來的時候,女人心裡倒先是一陣驚慌,但是這無論如何總是喜訊,女人燃起三支香跪在祖宗神位前虔誠地拜下。木匠晨出晚歸,每天的疲憊拖著他睡得沉沉地。不要煩他吧,等第二個月不見消息,再告訴他不遲。 

女人在屋後種番薯,沒有什麼事比土地更穩靠,她常常想起小時候在廣東家裡,看人家種什麼東西,老想著它們種在土裡長出芽,長出到土外面來,長出葉子,開出 花來,如果都能在一眨眼的時候,那是個什麼樣的奇觀?她每天去看那些種下去的東西,好像希望真能看見這樣事:一夜之間,黃土上長滿了綠油油的豆苗,翠綠水 亮的蔬菜。每天去,每天去,什麼也沒看到,心灰意懶不想它了。有一天走過那片地,不經心地望一眼,啊!已經是綠了一整片一整片。也許那是小孩子的事了,現 在她自己都有了孩子。但是她望著這一塊自己開出來的地,自己種的番薯田,她實在忍不住每天看,每天看上好幾次。土地就是土地,什麼都靠它活命,什麼都從它 長出來。

源~第五章_img_1
圖片來源/Pixabay

兩個月後,女人還是沒有消息,晚上,她搖一搖木匠告訴他,木匠一楞,好像皺了眉,但是終究是笑了。他抱了抱女人說:「明天以後,我早一點回來。」

早 上天晴得一片透藍,孩子在屋裡聽見外面有鳥叫,他已經認識附近山裡十來種的鳥,但是這個叫聲他沒聽過,他仰著頭在相思樹梢裡看來看去,突然眼前一亮,有一 團顏色掠過眼前飛到屋後去,孩子追到屋後,仔細一看,那是一隻紅尖嘴,綠翅膀,紅爪的長尾巴鳥,好看得像個上轎的新娘子。孩子扯著喉嚨大叫,女人聽見聲音 推門跑到屋後,卻只見到那隻鳥撲著翠綠的翅膀飛進林子裡。

孩子急得指著牠一邊追一邊大叫:「鳥!那鳥……」

女人笑了,她看著孩子一個人追進相思樹林子去,站在樹下仰著頭望來望去,她心裡是歡喜的,一個地方,有一棟房子,一小片田,一個追鳥的孩子,就像是一個家了。女人一轉身,她更驚喜了,黃土丘上竟然已經長出了一處處的番薯秧,而且都蔓得十分長了。 孩子追累了,站在一旁看女人整理番薯秧,他好奇地用手摸一摸,掐下一段放在嘴裡嚼,然後呸地一下吐在土上。

「不許這樣,糟蹋田作天打雷劈。」女人輕斥著。

孩子嚇了一跳,趕緊蹲下,撥弄了一個小土坑,把嚼過的莖葉掩進土裡。

「再 過不久,這裡就全長滿了番薯,我們吃一年也吃不完。」女人安慰地說。番薯秧是愈蔓愈長,蕪草也跟著愈來愈多,女人戴著笠,一步一步地跟著後面除草,大的用 鋤頭鋤掉,小的一棵棵用手拔,一天裡彎腰挺腰不知多少回。孩子跟在後面拖著一支盪耙,把除掉的草扒到一邊堆起來燒了。

女人常覺得小肚子一陣一陣地抽緊,她想那沒有什麼大礙的,家鄉裡的女人懷著孩子做田要做到臨盆的,這時候還早,她小心著不動刀剪不動針,生怕剪了孩子的耳朵扎了孩子的眼。


但 是,田,每天還是要做的,眼看要成了,哪有讓它荒掉的理。女人咬著牙,一鋤頭一鋤頭地不休息,她心裡明白自己身子實在還是虛的,腦後那個轉呀轉的磨一直沒 有停,可是只要她一躺下,那麼這個家就不轉了,能叫自己勞累一點,不能讓男人跟孩子受累,何況這些日子這麼做著,不仍是很順當地過來了嗎?

女 人理一理笠子,過午的太陽下,沒有一點風,女人口乾想喝水,她記得出來的時候拎了家裡的銅子壺和一隻飯碗,放在樹下陰涼的地方,她想叫孩子去拿,猛一站起 身卻只覺得兩眼閃了無數的白芒花,朦朦朧朧裡突然想起這時分怎麼靜得一點風聲樹葉響都沒有,女人愈想愈冷,不知怎的竟然渾身一陣寒疙瘩,她一邊跟自己說: 大白天的不要胡思亂想,一邊口裡要叫孩子的名字,就這麼恍惚一下,她好像看見一個身圍紅兜,頭戴著虎頭小帽的娃娃,噗噗噗跟一隻飛了的紅鳥似地進了相思林 裡。女人眼眶一濕,腿一軟,她什麼也沒抓著地暈在地上。

其實,這時候孩子只不過站在女人身邊一兩步遠的地方,他只看見女人一起身,然後一陣搖晃,身子就朝後倒,孩子扔開盪耙飛奔過來,他伸手去扶,可是已經遲了,女人仰身栽倒在地。孩子有過上次的經驗,雖說比較不怕,可是這一次他慌了手腳,因為他看見女人身子底下一攤鮮血,已經把黃土濕了一片。

孩子的淚水好像變成一種濃質的東西,含在眼眶裡怎麼也流不出來,他飛奔地沿著山路朝下跑,這附近人家雖然總還有幾家,可是全在山窪裡,要不然就在山背後,沿著溪一路上只有打樵賣柴的那一家是他們熟識的。

孩 子衝下山坡,跑得像一隻讓人追趕的鹿,穿過長滿了相思樹的林子,腳底下停不住,自然就連滾帶爬的跌跌撞撞。到了賣柴的家門口,孩子的腳跟手背上已經全是血 跡斑斑的傷。孩子一探頭發現屋裡只有兩小孩看家,連話都不會說,大人都不知道哪裡去了,他心一涼,急得在門口竄來竄去,這時候卻只見賣柴的女人挑著一大筐 菅草回來,孩子好像看見了救星一樣,哇地一聲終於哭出來。

這一天晚上,木匠家裡來了不少人,木匠請來的郎中,賣柴的一家人,還有賣柴的女人找來兩個老嫗幫忙,屋子裡燈火通明,人進人出,比平常喧鬧了十倍。 賣柴的女人燒水煮飯,兩個老嫗合著在廳前誦了幾章經文,賣柴家的兩個孩子少不更事,在屋前跳跳蹦蹦倒是不知道什麼愁煩的。郎中臨著床看著女人的臉色,輕掐了一下脈,然後低低的跟木匠說:「總算回過來了……」

木匠奉上茶,口裡連連地道謝。

「勞累你這麼晚……」

「沒有關係。你這女人可是奈何橋邊叫回來的,她原本就已經失調得嚴重,如今這胎氣一動,虧損就不是一日一夜的了,你們要好好調養照顧,少勞動,少勞動……呵呵……這玩笑不得了。」


郎中舉起茶杯抿上一口,磨墨寫他的藥方子。木匠出去付了轎錢,回頭把剛積了下來的幾塊錢掖在腰裡,過一下郎中出來預備走了,木匠提過郎中的隨身箱子,一邊送郎中上轎,一邊把錢擱在箱子上層。郎中坐穩了,跟木匠說:「讓孩子來拿藥吧。記住了,少勞動,少勞動。」

轎子起身,慢慢走遠,黑夜裡只有看見兩盞照路燈籠一搖一晃,像是兩個紅眼睛。

賣 柴的一家和兩個老嫗跟著也出來道別,各自打了燈籠離去,木匠作揖一一道謝,望著大家走遠,才回身進屋、反扣上門,木匠只覺一屋清冷,心裡不知為什麼變得寒 颼颼的。堂前祖位,香爐裡一陣陣檀香撲鼻,木匠吹了前屋燈火,推門進房,這才發現孩子臉也沒洗,兩眼淚跡成了黑泥印,他一直坐在床邊沒動啊。木匠想起剛才 似乎聽見賣柴的女人叫孩子去吃飯、洗臉,大概他就一直沒有離開。

孩子抬頭看看木匠,又回頭去看看女人,一動也不動。

木匠坐到床沿上,仔細地看著女人清瘦的臉廓,突覺得心酸欲哭,他輕撫女人腮頰,卻冷不防地女人幽幽地睜開眼皮,那麼欲語無言的眼神,竟然全是歉疚自責!木匠心底一翻,熱淚撲簌而下,女人動彈無力,只有任淚水從眼角滾落在枕頭上。

第 二天之後,木匠決定不再竟日地奔波南勢吞霄之間,因為女人身子羸弱,吃穿起居都要人步步照顧,而且這萬一又有個什麼意外,陰陽一線隔,可是誰也叫不回來 了,但是,木匠不出門,家計又怎麼著落?木匠想了許久,只好讓孩子去擔負了,起先木匠還在家裡釘釘鎚鎚做了些木凳子,讓孩子每日挑了上吞霄叫賣,但是試了 幾天,發現這吞霄也不是什麼大城大市,要買木凳子的人到底有限,賣了幾個之後就再也沒有生意,那麼可有什麼東西是天天有人要的?木匠盤算一下,怕只有賣些 生火柴了,尤其刨下來的木花,曬乾了引火倒是好用的,加上後面堆著的些廢木節子,塞灶門長短適用,因此就這麼一日又一日地賣下去了。

孩子雖然年紀小力氣不足,可是從來也不叫一聲苦,每日天亮就挑著十來斤木花木節子下山,黃昏了就收了回家,後來愈挑愈熟了,就慢慢增加起來,一次挑個二十斤也跑得動。孩子不說話,可是木匠夫婦每日見孩子肩頭脫皮出血的,眼淚只有點點滴滴往肚裡吞。

源~第五章_img_2 《源》

圖解媽媽百科

熱搜關鍵字

龍寶福袋 幼兒園 懷孕初期 尿布推薦 黴漿菌 半夜發燒 孕吐 寒假 人工受孕 月子中心 配方奶 戒奶嘴 長高 益生菌 親子出國

特別企劃

成分自然美味依舊!近百位媽媽滿意推薦「樂事自然滋味洋芋片」,給家人少負擔
成分自然美味依舊!近百位媽媽滿意推薦「樂事自然滋味洋芋片」,給家人少負擔

成分自然美味依舊!近百位媽媽滿意推薦「樂事自然滋味洋芋片」,給家人少負擔

婦幼展落幕 寶寶健康也有收穫嗎? 新生兒篩檢三重點:出生後48小時及早篩,守護健康減少威脅!
婦幼展落幕 寶寶健康也有收穫嗎? 新生兒篩檢三重點:出生後48小時及早篩,守護健康減少威脅!

婦幼展落幕 寶寶健康也有收穫嗎? 新生兒篩檢三重點:出生後48小時及早篩,守護健康減少威脅!

媽咪投票趣

假如離婚只能帶走2樣東西,你選哪樣?

※可複選1~2個答案

精選專題

more >
幼兒園選校秘訣,這些眉角別錯過
幼兒園選校秘訣,這些眉角別錯過

幼兒園選校秘訣,這些眉角別錯過

Page Loading